经常跑步的人想必都清楚，长跑之后一般都不能马上停下来，而是需要慢跑或者走一段时间，这一方面是因为长跑过程中代谢旺盛、呼吸加快，身体长时间处于缺氧状态，所以长跑结束后需要继续运动来加速氧的获取，调理身体和内脏器官；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长跑后腿部活动骤停，大量血液积聚在腿部，头部血液突然减少，容易出现眩晕、失去知觉乃至晕厥的情况。　　李维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抵达终点以后，他就开始绕着圈慢走起来。　　但等他走到一半，却看到苏克笔直地站在终点线上，一动不动，像一杆标枪。　　不过，紧抿着的嘴唇，似乎兆示着他此时的状态也并不太好。　　“哎，你……”李维下意识地想问他怎么不动，却忽然意识到，这家伙可能真的没有这种常识吧。　　“卡尔，跑完之后不要立即停下来，”李维提醒道，“得走一走，否则对身体有害。”

苏克只是“哦”了一声，随即转身大踏步朝着原路往回走。　　李维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听自己的话去慢走了，过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了，这家伙越走越远，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这是要走吗？　　他走了，我还上哪儿找他去？　　“奥利维尔，拦住他！”

李维顾不上解释，直接喊吉鲁去拦人。　　吉鲁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搞懂苏克跑完就走人的脑回路，但还是第一时间追了上去，心里寻思着，这家伙不会是又偷了李什么东西吧？　　……　　看着吉鲁和李维两个大个子先后逼了过来，苏克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你……你们要干什么？”

“你不能走！”

吉鲁大喝了一声，“我们，我们……我们要干什么来着？”

摸了摸脑袋，吉鲁突然想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下苏克，转头看向了李维。　　李维更是哭笑不得，他实在没碰上过苏克这样的家伙——　　正常人比赛完一场，难道不多少聊上两句吗？足球场上哪怕死敌之间，赛后勾肩搭背、交换球衣的事，也不少见啊！　　怎么到了苏克这儿就不一样了呢？　　跑过来近乎透支地赛了一场；　　裁判宣布平手；　　回了一声“哦”；　　然后呢？　　然后没了，走人了。　　怎么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人呐？　　他当然不知道，在苏克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寒暄、社交这些概念，我过来跟你比一场，比完了我走人，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还要聊天、交流？给钱吗？　　但李维有问题，他还有个大胆的想法需要苏克来完成呢，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呢？　　“卡尔，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我请你吃顿饭，交个朋友，怎么样？”

李维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道。　　苏克却有些狐疑地问道：　　“要给钱吗？”

李维不禁哑然失笑。　　“你见过谁请客还要客人付钱的吗？”

哪想到苏克却有些认真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李维愣了一下，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从小就背井离乡又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长大的家伙，别说请客该由谁付钱了，他甚至可能完全没听说过“请客”这个概念吧。　　他不由地感到一阵心酸，上前拍了拍苏克的肩头：　　“放心吧，卡尔，不用你付钱的。”

……　　“怎么回事？怎么还要带他一块去吃饭？”

安迪小声问副驾驶座上的李维。　　他没想到，自己租车过来还租对了，现在四个人都挤在他车上，准备去吃饭。　　“安迪，你不觉得这个家伙身上，有很大的潜力吗？”

“谁？你说他？”

安迪下意识望了后座的苏克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倒是很能跑，你要推荐他去练田径吗？这年纪有点大吧？”

“当然不是，”李维笑了一下，“我打算推荐他去美因茨。”

“什么？”

安迪差点叫出来，然后意识到让后座的苏克听到不太好，赶紧压低了声音，“你疯了吗？你觉得这个年纪还没接受过职业训练的人，能踢上德甲？还不如去练田径靠谱点！”

“当然不可能这么快，肯定是先从青年队踢起，”李维解释道，“你不觉得他这身体素质，不踢球太可惜了吗？何况，美因茨现在确实也缺一个强力后腰啊！”

“呃，”安迪偏着头想了想，“我还是觉得让他去跑步靠谱点。”

“那我们待会儿不妨问问他的意见吧。”

李维没有继续跟安迪争论，笑着结束了谈话。　　……　　因为四个人都在，没时间做饭准备什么的，而且吉鲁和李维也吃了一周营养餐，还没打过牙祭，于是安迪就随便挑了一家科布伦茨街上的本土餐厅。　　待服务员端上了巴伐利亚白香肠和德式烤猪肘，几个人便开动了。　　别看只是随意挑的饭馆，这几道菜却是地道地很，白香肠在沸水中煮过，撕开肠衣，似乎还能看到细碎的肉粒，口感嫩滑，微带些酸，蘸上巴伐利亚的甜芥末酱，倒也称得上酸甜可口。　　烤猪肘是慢火碳烤，风味浓郁，外皮烤得已经十分酥脆，内里还是鲜嫩如初，配上酸菜和酸黄瓜，又中和了肥肉的油腻，可谓恰到好处。　　吉鲁几人还在一边聊着天一边用刀叉分割肘子，苏克则根本不说话，直接上手了，那副吃相，说他三顿没吃李维都信。　　当然，刚刚体能消耗过大确实也是一个原因。　　差不多酒足饭饱之后，李维又拾起了之前的话题：　　“卡尔，你踢过球吗？”

“没有。”

苏克头也不抬，仍然在和那块大肘子奋战。　　“就是朋友之间随便踢踢的那种，都没有？”

李维还不死心，毕竟不管是苏克的故乡南斯拉夫，还是现在所处的德国，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连球都没踢过，实在是很难想象的。　　“我没朋友。”

苏克的回答直接把李维噎住了。　　这家伙十几年的人生，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　　安迪看着李维吃瘪，倒是乐呵起来，仿佛在说“看吧，我说还不如让他练田径靠谱”。　　说起来，虽然他是足球经纪人，但是签个田径运动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在体育范畴内，也不算多跨界。　　“卡尔，有没有兴趣去练田径？”

安迪问道，“起步虽然是晚了点，但你有这天赋，可别浪费啊！”

“有钱赚吗？”

苏克这次抬起了头，只是一只手还抓着那啃了一半的肘子。　　“当然，以职业运动员的收入，保证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安迪笑着说道，“如果运气好成为明星，说不定一个星期赚的钱就够你吃一辈子了！”

“那我干！”

“好——”　　“喂我说，”李维看不下去了，“明明是我先问的，卡尔，踢球也有钱赚的！”

“哦，”苏克终于把手里的肘子啃完了，然后他又拿起了一块，“那我也干！”

安迪和李维这下都哭笑不得了，还是安迪先发话解释道：　　“卡尔，你没法同时又踢球又练田径的，只能选一个。”

“是吗？”

苏克这时又开动了，嘴里砸吧不停，“那哪个赚钱多呢？”

“这么说的话，”李维插话了，“还是足球运动员薪资水平要高一些。”

“那也不一定，”安迪赶忙反驳，“如果你跑到了世界第一，赚钱肯定更多。”

“安迪，你这太夸张了吧，”李维有些无语，“世界第一可就一个啊！”

“那，跑步的第一，和足球的第一，”苏克连皮带筋咬下一块肉，接着问道，“哪个赚钱多？”

“那应该还是踢球的更赚。”

虽然安迪站在了对立面，但在这上面他也不会撒谎，作为世界第一运动的足球，吸金能力确实不是任何一项其他运动可以比拟的。　　“那我去踢球。”

苏克放下啃得精光的骨头，抹了抹嘴，语气轻松得就像是早上出门说了句“我去上班了”一样。　　……　　一旁沉默多时的吉鲁，这下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这臭屁的混小子！　　你以为你是谁啊？　　去踢球就是足球第一人，去跑步就是田径第一人？　　你当你是上帝吗？　　当然，作为注重礼仪的法国绅士，吉鲁也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真的说什么。　　但就这“哼”的一声，苏克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喂大个子，你不要以为我没听到！”

苏克“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有种来单挑！我让你一只手！”

这种挑衅大吉鲁哪里能忍？　　“臭小子！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话音未落，“啪”地一声，吉鲁的大手拍在了木桌上，震得满座一跳。　　“傻大个，你耳朵不好吗？”

苏克完全不怵，“我说，有种来单挑！我让你一只手！”

吉鲁这下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奔向苏克。　　哪想到苏克面对着整整高了自己一头的对手竟然毫不退让，他上身前倾，额头低垂，一只脚后撤抵住地板，居然是与吉鲁顶起了牛！　　……　　两个人突然的冲突，让李维和安迪都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会儿，这时才赶忙起身。　　李维跑向了苏克，安迪拉住了吉鲁，一边一个，费尽力气才把两个人拉开。　　“奥利维尔，冷静点，别跟那小子一般见识！”

安迪在吉鲁耳边说道。　　“哼！”

吉鲁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苏克这边却没这么好安抚了，李维两手环抱着他，都几乎快要拦不住他！　　“卡尔，你在干什么！”

李维大吼道，“奥利维尔他没有恶意！”

“那家伙，他就是故意的！”

苏克不依不饶，“你们都是一伙的！”

李维这时也有些被这小子弄烦了：　　“我保证奥利维尔他没有恶意，信不信由你！”

说着他推开了苏克，然后又补充道：　　“卡尔，如果你想踢球的话，后天早上八点半，我在美因茨训练基地门口等你；如果你不想，那就当我没说，当我们今天没见过好了。”

说完，李维也不去管他，重新回到了位置上。　　……　　被晾在一边的苏克，这时大概是有些冷静下来了。　　不过他也没有回到餐桌前的意思，冷哼了一声，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只是在快要走出大门之前，他顿了一下：　　“那个，等我有了钱，我会请你吃饭。”

说完，也不等李维回应，便扬长而去了。　　……　　李维苦笑了一下，苏克这小子，甚至都没有明确答复他会不会来。　　真是个难搞的家伙啊！　　吉鲁则对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呸！”

“好了，奥利维尔，”李维无奈地笑笑，“那家伙，脑子估计有点不太正常，别太在意。”

“哼，我就看不惯他那副样子，他以为自己是谁啊？马拉多纳吗？”

李维还想再劝，不过转念一想，忽然有些明白了吉鲁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一路在法丙青年梯队摸爬滚打，时至今日还是个无名小卒的吉鲁，或许比任何人都明白，职业足球到底有多艰难。　　他怎么可能看得惯一个大言不惭，张口就要当第一人的家伙？　　这样想着，李维又有些头大：　　这样两个人，日后该怎么相处啊？　　※※※※※※　　三个人这会儿都没了吃饭的兴致，反正也都吃差不多了，索性结了账准备回家。　　按线路，安迪的公寓先到，把吉鲁放下之后，安迪又继续开车送李维回去。　　路上，安迪问道：　　“李，为什么直接让他去俱乐部？难道不应该起码让他先知道球该怎么踢吗？”

“临时练几天能有什么用？还不如告诉教练，他什么都不会，白纸一张呢！反正我们看中的是他的身体素质嘛。”

“也对，”安迪点点头，旋即又有些意味深长的问道，“李，你真的就那么看好他吗？一个十七岁（刚才的饭局中，已经知道了苏克与李维同年，只是月份大）都还没有接触过足球的家伙，而且性格，还……那样？”

“原本我还有些犹疑，”李维说道，“但经过今天，我很确信，这家伙是一块包裹着翡翠的原石。”

“哦？”

“他有完美的身体素质，速度、爆发力、体能，还有出色的反应，那天我差点都没抓住他，而且刚才你也看到了，他的力量也不差。”

“还有极强的，甚至是变态的，好胜心。你见过一个小偷居然跑来找失主比赛的吗？就因为偷东西的时候没跑过失主？能有这样的好胜心，做什么不能成功呢？”

“再然后，出色的忍耐力和毅力，这场赛跑中，早在最后五公里我就觉得他撑不住了，到终点前那一段的时候他根本就快虚脱了，结果呢，他居然撑到了最后！”

“说实话，要不是这家伙根本没有系统训练过长跑，今天输的人，一定是我！”

“安迪，你说，这样的家伙，就算年龄大了些，又怎么敢说他不能创造奇迹呢？”

“可，他的性格……？”

安迪有些迟疑的说道。　　“换成谁经历过他那种人生，恐怕都会像他这样敏感吧，”李维摆了摆手，“但这没什么，我想，没什么比一个团结的集体更能治愈这种问题的了吧。”

安迪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他想到了李维给他列出的那张清单，吉鲁、基斯林、扬森、阿德勒……　　这家伙的眼光，真的不可思议，假如他退役了，即使不去做主教练，也至少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球探吧？　　这样想着，他又恢复了些许信心。　　虽然此时此刻，苏克身上还有着许多看起来根本无法克服的难题，但谁又能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李维这个伯乐相中的下一匹千里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