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刚本是广宁卫人,其父为广宁卫知事,为孙大刚谋得辽阳巡检司副巡检一职,遂活动上下调来辽阳。孙大刚并无武艺,只习得军队中进攻劈砍刺、防守推顶移之术。他于城内巡守时遇到李小小,也惊为天人,遂起觊觎之心,打探到李小小的家世才不敢造次,只是苦于不识李小小,无从下手,思来想去还真是想出一个主意,去结交了李家子弟中的孙乐。孙乐乃孙大刚远亲,又是一个头脑简单之人,竟为孙大刚所惑,帮孙大刚牵线搭桥与李小小结识。孙大刚身材要比岳天峰魁伟,长相又不恶,跟随父亲也见多识广,比之岳天峰的木讷要更得李小小的欢心。其时岳天峰也刚识得李小小月余,孙大刚也渐渐与这班人熟识,只是孙大刚不习文,与众人颇聊得来,又极会行事,时常寻些稀奇古怪的玩艺与李小小搏李小小欢心,孙大刚又每每于李小小和李家子弟面前戏耍岳天峰,让岳天峰在众人引起笑话折了颜面。久而久之,岳天峰的文人气质便如朽木一般,那李小小变化心态,竟愿与孙大刚一起打情骂俏。后来孙大刚寻了媒妁上门提亲,李阳明竟应允了,李阳明以孙大刚有官职在身,日后会前途无量,又深得自己女儿欢心,想来这里面也少不了李小小的美言,孙大刚自此从一穷小子一跃成为富家赘婿。孙大刚婚后只倚仗岳父在江湖中的地位,骄横乖张,与同僚不睦,是以这几年之间竟不得升迁,孙大刚也并无上进之心,自己利色双收,也不在乎那点小名了。刚才他见自己妻子邀约岳天峰花园相见,已觉愤怒,但见岳天峰与红白双姝一同前往,并非单独幽会,这才怒气渐消。在转角处偷窥二人说话,也觉平常,只那股对岳天峰打压刁难之性仍不少改,便要赶上前去说几句刻薄之语,没料到岳天峰却与红白双姝转身行去。孙大刚忽地心中一动,自己寻了多年的东西,岳天峰会不会晓得些珠丝马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转身出了墙角来至李小小身边,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人好像是岳兄。”
“嗯,是他,他回来了。”
李小小见岳天峰冷淡对己正自烦闷,随口应道。“算来已有四年未见岳兄,理应聚聚,为何匆匆而去?”
“他见家中繁忙,不想打扰父亲,改日再来拜见。”
“不如改日邀了岳兄去家,好好叙旧如何?”
李小小也不知孙大刚心思,听了此言也觉应该,遂点头同意。隔了二日,孙大刚已打探到岳天峰已于城北韩家村建宅,且是岳家酒坊东家,不觉心中惊疑,听闻岳天峰此次回来,盖起青堂瓦舍的宅院,又给了原镖局中的镖师伙计丰厚的补偿,平时使用钱财时又大手大脚,这是做了什么生意能有如此多的钱财,难不成是寻到了宝藏?一想到宝藏,孙大刚便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忙修了封请帖,着人送往岳天峰手中。“李宅一行,意在他图,岂料如此之快。”
岳天峰拈着请帖暗自心想,忽又心中五味杂陈,这请帖出自李小小之手,具名也是李小小的,孙大刚明知与我有隙,只好假李小小之手,以防被驳了情面,看来李小小又被孙大刚花言巧语蛊惑了。越日午时,岳天峰执贴来至门前,报了名号,被管家引起院中。“岳兄,别来无恙。”
孙大刚满脸堆笑出迎,虽在家中,却穿着官服。“呵呵,孙兄,一别四年,可高升否?”
一别四年,你还是小小的巡检,岳天峰心有不屑,如此还穿着官服摆什么架子。孙大刚脸色一红。“岳世兄。”
李小小过来见了礼,她已于父亲寿宴上见过岳天峰了。岳天峰还礼,四年间自己虽有性情上地改变,但每时与李小小见面,仍有些忸怩。三人于院中石桌前坐下,不咸不淡地说着客套话,每叙及岳天峰这四年所历之际,皆被岳天峰含糊而过。“岳兄离家久矣,想必甚是思念此处,不如让拙荊带你故地重游一番如何?”
岳天峰哪里不晓得孙大刚的心思,一来是展示自己,二来是想借李小小之口套自己的话。“如此有劳李小姐了。”
岳天峰一拱手,他称李小小为李小姐,自是不愿承认孙大刚为她的夫婿。孙大刚笑容渐凝,端起茶杯喝起茶来。“岳世兄请随我来。”
李小小福了一下转身领路。院子变了许多,阶石依旧,数间房的表面也还保持原样,路径变化,树木变粗,原先的花草被除了去。岳天峰随着李小小四处走着,听着李小小讲解着各个房间,他不能进去,他也不必进去。“这间房岳世兄是一定要进的。”
李小小推开房门,却引手让岳天峰先进。岳天峰也不推辞,迈步而进,这是岳天峰曾经的书房,岳天峰很惊讶,这里居然保持着和自己离开时的原样,书架、书桌、小床,甚至笔架都在原来的位置,一尘不染。岳天峰走到书架抽出几本书翻了翻,又放了回去,又走到书桌前拿起笔掂了掂,也放了回去。岳天峰推开窗子,院中的一切一览无遗,这场景岳天峰梦了四年,唯一煞了这风景的就是故做姿态在喝茶的孙大刚。孙大刚微微侧身对着这间书房,喝着茶悠然地望向树梢,似若有所思状,岳天峰明白,这厮的眼睛瞄着自己,耳朵怕是要变成驴子耳朵了。岳天峰轻抚着眼前的书桌,这书桌是不带抽屉的条桌,水曲柳所制,未上漆,保持着木材的本色,但桌面上却是临摹着一幅唐代王维的雪霁图,浓墨淡墨交错,配合水曲柳的脉络,虽不是全卷,却仍有深远渺茫、意蕴悠长的境界。“难得你保留这间陋室。”
岳天峰谢着李小小。“想必岳兄便是在此间读书,才中了秀才,我留了此间也为小女粘染些灵气。”
“区区才气可不敢辱没侄女聪慧。”
“你是墨轩先生高徒,岂能敝帚自珍?”
“听说墨轩先生已逝,我这做学生的愧对他老人家,这几年非但学无寸进,反而去从了商,该去先生坟前告罪。”
“这幅画委实不错。”
李小小岔开话题。岳天峰知道李小小说的只是客套话而已,她从未学过丹青,这幅画好在何处她又哪里说得出来。做为墨轩先生的高徒,岳天峰学到的又何止是学识,书法和画技皆有涉猎。“这墨还是我花了高价寻来。”
岳天峰也不提画,拈起桌上的墨条把玩着,这确是一块好墨,桌面上的画历经五年多,墨色不淡,有如昨天初成。“这宅子售价几何?我买。”
岳天峰口锋又转,探问起房价,口中说着,却望向庭院中坐着的孙大刚,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他知道孙大刚能听得到。“让岳兄失望,这院子是不卖的。”
李小小愣了一下回道。李小小笑着,孙大刚虽是入赘,但有些决定不是她能做得主的。“我出双倍如何?”
“岳兄差矣,此地是我夫妻居所,卖与你却让我们去哪寻这清雅幽静之所?”
岳天峰心中暗道:这所宅子不大不小,地处闹市,又哪里清雅幽静了?“三倍。”
“小妹能理解岳兄怀旧之情,但这是我夫妻栖身之所,却是不卖。”
岳天峰不语,你李家大家大业如何能缺了你夫妻二人的住处,说这话倒有些伪心了。以这宅子现在的价值,三倍的价钱几近五百两白银,你李家虽不差这五百两银子,但也不应差这一处小门小院吧。“虽然宅子不能卖与岳兄,但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原属岳兄,岳兄可任意拿取。”
这间屋子里本就书籍居多,对于孙大刚李小小这种习武之人来说,却是毫无用处,想必李小小是用这些无用之物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这屋中的所有吗?”
岳天峰伸出右手划了一个圆圈,示意给李小小。“是。”
李小小见岳天峰划出的圈中只有书架、书桌、椅子和床。“孙兄的意思呢?”
岳天峰仍朝向孙大刚说道,声音仍旧不大不小。“拙夫也是这个意思。”
李小小答道,孙大刚也微微颌首。“如此就先多谢了。”
岳天峰哈哈笑了几声道。岳天峰放下手中墨条,挪动条桌上物品放在一侧,左手轻抚桌上雪霁图,一踡一握,原本图中山石位置现出一洞,小指探进洞中,但听得“咔”的一响,另一侧桌面裂开,现出暗格,暗格不大,不足寸深,大小却只有一尺见方。李小小轻“咦”了一声,但见岳天峰左手放下一物,仔细一瞧竟是一块树的疤结,掌心大小,是木材原生。木材有疤结本属正常,暗室门又按树木脉络切割,又被岳天峰以画盖之,竟难以分辨。岳天峰放下疤结,右手操起暗室中一摞纸张放进怀中,左手又操起一物盘玩,竟是一方印章。“你这是……?”
李小小惊诧地问道。“不是任我拿取吗?这两样我先拿走,其余先放在这里,改日我再取回。”
岳天峰斜眼看着孙大刚,孙大刚已然站起,正面对着书房,眼中似有惊讶又有愤怒。“今日事已了,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岳天峰迈步走出书房,竟不理李小小和那张已打开的奇巧条桌。“告辞,孙兄,改日再来拜访。”
岳天峰路过孙大刚时拱了拱手说道,并无半点拖泥带水。疾步出门上了骡车,径往家去。“鱼饵已得。”
岳天峰回到家中,取出怀中那摞纸向浮月等人挥了挥。“这是什么?”
丹云伸手抢过。丹云大声读着,浮月正一张张地看。“如此浓情蜜意,定是写与意中人的。你做的诗?做给谁的?”
丹云问道。“这个……,年少无知胡乱写的。”
岳天峰满脸尴尬之色地答道。“哼,你不说我也知晓是写给那李小小的。”
丹云忿忿地说道。“不错。”
浮月却不合时宜地应和。岳天峰也以为不错,当初逑李小小不得,便以酒浇愁,这当中许多诗句便是酒后所写,虽有柔情万种,却也无甚豪迈可言。如今再看这些诗句,岳天峰摇了摇头,自己当年还是太稚嫩了些,这以后再也不会写出如此阴柔压抑的诗句了。丹云夺过浮月手中纸稿,连同自己手中的狠狠地摔在桌上。“你就用这些钓你的鱼吗?”
丹云恨恨地说道。岳天峰看着怒目而视自己的丹云,说道:“又发的哪门子脾气?”
“你与那李小小打情骂俏便是,拿了这些破诗却来气我们吗?”
原来这股火气当中夹着浓浓的醋意,岳天峰嘿然一笑说道:“谁与她打情骂俏了,这是年少时随便写的,她也不曾知晓,除我也只有你俩看过。”
岳天峰连忙挨话锋一转,便把刚刚在老宅发生之事说了一遍,往事已矣,岳天峰淡然说起,丹云这才不再烦燥。“他们又不知我拿回的是这些。且等我用这些挖下深坑等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
“怎样钓法?”
丹云迫不及待地问。“天机不可泄,且去痛饮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