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有些凉薄,和人心一样。明灭不定的烛光被窗口吹来的风扑闪扑闪的,幽暗的屋子里带着人影,寂寥的院子有一场风吹过来。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几回,没一人安慰她,就算是这家的家人又有哪个像娶亲当日一般热情张罗的?“秦姑娘,你确实是有些难伺候。”
“你这样不怕遭天谴吗?”
细数这娶亲反对的人有不少,她的身子在不住的颤抖,她的头发是披散的,乱糟糟的,配上她忧愁的脸庞,模样叫人看了不禁惹人怜。她的红唇旁隐隐的有一抹晶莹的泪,衬着红色鲜艳的嫁衣,美妇娇俏模样。烛光摇曳不停的,在她闪着泪花的眼眸里滴下一朵泪花来,打湿了鲜艳红色的衣裳。外面寂寂黑夜影影绰绰的木门,掩上了仍旧是冷,她抽出怀中帕子擦了擦眼眶里落下的泪水。捏紧帕子坐在床沿上,床沿上也有红色床帐铺陈开来,如当日一般,风摇晃着窗外的枝桠,外面的灯笼和脚步声逐渐逼近。她抬起头想将这眼底的悲伤压抑住,脸上更是扭曲的变了形。扶着床头靠在那儿休息,她的脚上是一双大红喜鞋,穿针走线的花样子。外面的灯笼停住了,挂在墙角,有人踮起了脚尖,朝屋里不住的探头,是一群孩子。“雪过……”有人朝她鼓鼓的叫。她才抬起头看过去,冷不丁叹一口气。大红喜服就要变成白色了,她在酒中下药,就在三日前,连孩童手中的灯笼都是拎了个白色的。灯笼在风里晃悠,灯下有她脱去喜服的衣裳,从门内走出去,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你们躲哪儿去了?谁要来抓我啊?”
雪过没法堵住悠悠众口。忽然,从门外冲进来一群男子将她拖了出去,要将她带到江边,那里放了几个笼子,将人活活淹死。寒气更加贴近冰凉的身子,头顶的凤冠在叮铃叮铃脆响,一阵晃动,耳旁没有其余声音,其实她早已想死了。只是,没想到半生荣耀会换来被淹死的下场,她的下场为何这么惨?她的家族早已成为了空架子,不得已将她嫁进了这大户。可惜,那个男人死了,留下妻儿姬妾成群,生前是风流鬼,死后叫他到地下去快活罢。天上无星子亦无明月,仿佛这空荡荡的临河边是无关风月。“她不是故意的。”
忽然瞧见了熟悉的身影。她躲开不愿意去看,凤冠是依旧珠帘微晃,在无数灯笼映照下,越发楚楚动人。天色已晚,明媚的脸上越发精神,可越想越畏惧,她不怕死,可也不敢是这种死法。浸猪笼,那可是活活被淹死,她的眼中多了一丝恐惧。忽然,她大笑一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突然,远处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跑到她面前时,瞬间揽住了她的腰。“大小姐――”赶马车夫忽然唤了她一声。天边就像跌破墙的洞,一失足能掉进去。次日天明,金秋,屎壳郎和不停挪动的画面滚过,撕开一场滚滚红尘精美画作。马车又从红尘中跑过去,奔腾的烈马在一处山脚下停留,从车上下来的雪过踩上木屐,踏到地面上才安稳。“大小姐,快走快走――”有人一箭射中了车夫,应声倒下。那群人追了过来,她急忙脱去凤冠,匆匆忙忙的往前跑。那马车已然远去,她在山脚下不停的跑着,气都喘不上来,呵哧呵哧的呼气。天边有一抹浮云犹如挂在树杈上,风吹来,在她眼前狂乱的掀起一阵风,风吹过她的发梢,如玉的脖颈顿时叫周围黯然失色。忽然,从前方赶过来的一名女子,不掺一丝惧色的伸出了手,“走……”字很轻,极柔和。她的手很柔软,秋日芦苇白如雪,飘扬跌宕在风里,风一吹路过千家万户。若她那一日果真如此也该对了,她就该嫁错人,嫁一个不爱的人,谁知,又有她?她叫飘雪,与她自小长大,情谊非同寻常,就像有人特意过来关心自己一般,她忍不住的回头望了一眼那群追杀之人,没成想,真真没人追来。他们停在了原地,不是不敢而是不想,谁想去死?飘雪像一个极遥远的女孩,飘雪的名字好听,格外叫人喜爱,可她不屑别人的喜欢,就如同她挥了她一巴掌,冷冷瞥着她的脸。雪过与飘雪,还有芦苇荡,金秋的落叶,随风细碎的光,从沙土堆里埋没过的旧梦。隋朝,励精图治,隋文帝爱把妒后放在第一位,被选进宫的人无一不是失宠,倒成了平民女子争相膜拜的皇后。“飘雪。”
她颤巍巍的一下子坐在床沿上挪不开脚。飘雪正襟危坐的跪在地上,拿着毛笔书写着隽秀的字迹,笔迹工整,但她的脸侧向她。“我现在私自从那府邸……”“你变成寡妇了……”飘雪泼了一盆冷水。“是啊,寡妇就寡妇罢,就是晦气。”
她扯着衣裳叹了口气说。“这是个新身份,你可明白?”
飘雪笑道。她不记得这事,那像很古老的谣传,那可是比抛绣球还要危险的事儿。雪过觉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更何况有人把她从牢笼里救出来。“新太太是位喜爱听小曲的人……”飘雪无意中对她说。“特别好。”
雪过无怨无求。仿佛从一开始的金玉满堂变成如今凋零的模样,落叶疾速落下,在白茫茫天空里飘荡,屋内几乎听不见声音,思绪泛滥眼圈微红,那是雪过忽而想起旧日的巅峰来。自嫁入府邸后,她便知晓这普天之下的富贵求是求不得的,她不能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她至少杀了一个人,她的未来夫君,从此后天人永隔,她是蛇蝎心肠,偏偏总是会特别听她的。飘雪从地上起来后,跪麻了的膝盖让她一阵踉跄,手中的纸张放在一旁,摊开手来,对她碎碎念。“路从今日起,咱们一起走。”
雪过还未伸出手来就只是扯着微笑,她摇摇头,她担忧的事迟早有一天会发生。大户人家的空架子就如寒冬期的一层薄冰,身为庶出的女儿,自小尝过许多人情冷暖,她是打死不回那个家了,可心底里又放心不下。飘雪的话更加空荡荡的,也更遥远,就拿如今府邸来说,她不该留在这里。雪过不该记得那么多伤害她的人,更不能失去飘雪对自己的信任,可她犹豫不决,无数的念头在拉扯着她要往回走去。她出了屋,看天更亮了,明明没有下雪,比下雪更叫人惊慌失措,终于一句:“你失策了。”
天空泛起冷白,她的衣裳是新制的,一路剐蹭难逃脏乱。“我怀疑我嫁过去的府邸是姐姐或者太太们看不起我才这么做。”
她的心里不禁充满悲伤。“你稍等片刻。”
飘雪打住她的话,随意的走出了门。雪过揉搓衣裳,可太脏了,百般无聊之际,抬起头时,正瞧见飘雪躲在门外看着她,又见她将一个人拉扯了出来。原来是姨娘的儿子,居然也来了?雪过不高兴的转身进了屋,关上门不理会屋外的一切,躲在屋里不出门,总有一日,她会从这牢笼中跳脱出来。飘雪在外说:“我即将要启程,就让他带你走吧?回家去。”
飘雪二话不说骑上马扬鞭离去,马蹄声渐行渐远似乎是要去浪迹江湖,她的发鬓被一支金钗束冠,天生命里要强,不知谁日后会娶她做夫人?雪过听着马蹄声不作声,拿起桌上一卷纸摊开看起来,字迹上不明所以四个字:浪迹天涯。她一甩衣袖,不知心底里留了多少不痛快去恋恋不舍的仍是转过了身,跑了出去,居然带着姨娘的儿子一起离去,气煞她也。呀?她忽然瞧见远处真真的传来马蹄声,还瞧见仇家追上来,赶快行色匆匆的由后门跑了出去。山上颠簸难行,一路杂草丛生野草疯长,她躲到一处树荫后头躲藏,隐约瞧见马背上的人停在屋前。她怕再次遇到那群人,山上的刺倒是真扎手,才碰了一下就疼痛难忍,她委屈的落下两行眼泪,啪嗒啪嗒掉到地上去。忽然,那些人手中举着火把……就这么一扔,火把把整栋屋子烧着了方才罢休。她悄悄的从山林里逃走,眼看着有一道滑坡不慎注意,滚落到底下去,深无边际的洞穴藏着黑漆漆的路。在黑漆漆的洞穴内哪有能瞧得见的地方?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影子,她往上爬时,看见洞口了,明亮的天色,是该从那儿出去的。可是,她刚爬到一半,底下就忽然听到声音,或者是从上面传来的,风声呼呼哈哈的冲着头顶扫过。她似乎也听见猎猎作响的声音,一定是要命的火焰在啪啦啪啦燃烧。那处屋子是飘雪的,她人已离去,一定不会在乎那么一点住宅的。忽然,她的脚底一滑,还是跌落了下去,大叫一声“飘雪……”洞穴内声音不断回响,盘旋在洞内,却无人经过,没人听得见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