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雯雯在封凌渊的陪伴下,走走停停,走过了家中大多数地方。猛地,她停下了脚步。她嗅到了一阵天然香的香灰味儿。那气味,是从南边传来的。南边的房间,原本是父亲和母亲的居所,他们殉国后,爷爷将其中一间改成了祭室,里面供奉着父亲和母亲的牌位。十二岁之后,十八岁之前,这段时光,她跟爷爷住在屠家的祖宅,不能每日过来为父亲和母亲上香,但每逢初一和十五,她一定回来。初次听闻她家变成了京都的禁区,她就在痛心——五房没落,家宅荒芜,父亲和母亲的香火,怕是多年无人供奉,就连他们的灵位,恐怕也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但现在戚雯雯才知道,她的担心,都属过虑。她的家,在世人眼中虽是禁区,但却有一个人,固执地逆着自己设下的禁忌而行,替她看着家,替她供奉着爸爸妈妈,在了无希望的死胡同中苦苦坚守。戚雯雯的心突突地往下沉,她没有侧目去看封凌渊,但她能肯定,他的神情,与她一般凝重与严肃。再抬步,往祭室走去,戚雯雯的脚步格外沉重。祭室也跟她记忆中大相径庭。中间,是肃穆庄严的供奉台。供台中间,有一尊佛龛;佛龛前,摆放着牌位;牌位前,供奉着水果、点心、还有香坛;香坛里,插着香灰,燃着香烛。地上,整齐地放着三个布墩。中间那个,比旁边的两个要瘪一些,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常年累月只跪中间那一个布墩,而留下的日积月累的痕迹。祭室的两边,各陈放着四张红木椅子,一边还配了两张红木案几。父亲生前,偏爱红色。他说,那是祖国的颜色,那是热血的颜色。那也是,父亲和母亲,生命定格成永恒那一刻,的颜色。虽大体上未变,但这间祭室,也有不同的地方。并且是极其明显的不同。供台上的牌位,多了两个。一个,是爷爷的。另一个,是她的。而她的牌位上,篆刻的铭志是:“爱妻,屠静棠之灵位。”
“夫:封凌渊,供奉。”
戚雯雯看着上面那醒目的“妻”和“夫”二字,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喘气都难受。自她回来,她一刻未停,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还没去自己的墓地看看,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但,她大概能想象。在她的墓志铭上,立的一定是:“屠家五小姐,屠静棠之墓。”
而立碑之人,一定是小侄女。在外人面前,他抹掉了关于她的一切,连他自己也不能在他人面前坦露心迹;但在无人处,他苦苦地思念着她,无望却固执地为她坚守着。封凌渊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把她的牌位收起来,声音很是晦涩,“是我的疏忽,忘了收下来。”
看着她的牌位,他的瞳孔幽深,眼波流转,讳莫难测。到这一刻,他还能清晰地记得,当初将她的牌位摆放上去的场景。他抚着她的名字,眼中尽是哀伤,他问她:“静静,你是想父亲和母亲了吗,所以你去找他们了?可你挂念双亲,就舍得我吗?就算你舍得我,你舍得爷爷吗?你走了,爷爷也跟着你走了;你走了,让我怎么办?”
多少个日夜,他多想随她而去。但,还不是时候。她的仇,她父亲母亲的仇,倘若他不能为她报,即便在黄泉详见,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她?万幸,虽过程百转千回,历经坎坷曲折,但他终于还是,等到了她。戚雯雯深深望了封凌渊一眼,眸中有很多话,但却没有说出口。她不想再说谢谢,那两个字,太苍白,太无力。封凌渊则对她深沉而深情地眨了下眼,用肢体语言告诉她,“你我之间,无需多言,你想说的,我都懂。”
戚雯雯紧抿着嘴,撤回视线,双膝跪在布墩上,眼眶泛红,眼角有莹莹泪光在闪烁。她仰望着她这一生最敬重的三个人的牌位,沉沉而款款道:“爷爷,爸爸,妈妈,静棠回来了。”
封凌渊将她的牌位翼翼细致地放置在一边,点燃了三炷香,递给戚雯雯。戚雯雯接过,将香插在香炉后,对着爷爷父亲母亲的牌位,深深三鞠躬。而封凌渊也给自己点了三炷香,跪在戚雯雯的左手边,用跟她同样肃穆的表情,深沉说道:“爷爷,叔叔,阿姨,我和静棠,回来了。”
然后,跟她一起鞠躬。静候在外面的雷烈看到这一幕,心情五味杂陈。自从少爷跟屠清澜订婚后,他便置气跟少爷分道扬镳,之后,他不再近身护卫少爷,并不知少爷曾在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黯然地来到五小姐的府邸,为五小姐上香,替五小姐尽孝。刚刚走进入这宅院的时候,他跟五小姐一样,细致地打量着每一处,他已经多年没有来过这里,少爷下的禁令,他也不能违背,也不敢违背。他感触很深。他很怕回到这里,人物皆非;更怕回到这里,物是人非;幸而感谢老天垂怜,这里景物依旧,人也依旧。而此刻,雷烈什么也看不分明,他的视线被模糊了,眼前这一幕,让他无限唏嘘。这座宏伟的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却没什么人气,看着甚是哀凉,但更多的,是希望。——祭拜完爷爷和父亲母亲后,戚雯雯和封凌渊一起离开了祭室,来到戚雯雯以前居住的院子。她的居所,几近百分百地保留着五年前的原貌。她看的书,还摆在书桌上,只有书签的位置不一样了,那是他替她,一页一页往后看了。这几年,他看的医书,比他看的其它类型的书,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她购置的医疗设备,也一如五年前,光洁崭新,一看就知道被人精心的保养着。可她这宅院,封凌渊不许任何人进来,那么,是谁帮她保养设备的呢?这个问题,答案太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