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到这整个人手脚发凉,既惊且怒!又重重的拍了几下榻沿,嘴里骂道:“混账!一群混账东西!”
王熙凤扯过贾母的手,看到一片通红,显是太过用力所致。不由心疼道:“老祖宗,这也是梦里所经之事,千万別恼,仔细伤了身子!倒让我以后靠谁去!”
“唉!”
贾母怜爱的摸了摸王熙凤的头,叹道:“都是我这老冤家养了两个不成器的!偌大家业别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是想要守住祖宗基业也不能够!你东府敬大伯是个有本事的,可惜运道不好,如今干脆抛家舍业去了道观修仙炼丹!你公公是个窝里横,只把眼睛盯着府里那仨瓜俩枣!却不知你太爷在时嫁你林姑妈时便用了近半家产。你太爷原是想着不能留给子孙们太大家业只怕要养出些败家玩意。你那二老爷又是个清高的,他要一直做个富贵闲人倒还罢,只恐是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怕是要坏了事!”
王熙凤暗想,可不是么!果然后面老爷外面做官淘摸了不少家里的银子不说反倒落得个“苛虐百姓”的罪名!“老祖宗,依我看刚才我说的虽是梦里的经历,可依着咱们府里如今的情形以后未必就不是真的了!”
王熙凤收敛了神色沉声道。贾母听完不由一震,点了点头道:“是啊,照现在的情形可不就只有败落这一条路么!你在梦里那位仙子可有告诉你什么破解方法?”
王熙凤摇了摇头。“唉…”贾母长叹一声。王熙凤略沉吟,又开口道:“老祖宗,咱们家现在最要紧有两件事。一则府里确实吃紧了,自从娘娘省亲大把的银子跟淌水似的,可人人都说银子用在了皇家,皇家必定是要从别的由头还补回来!可我冷眼瞧着宫里似是一点风声也无,娘娘纵使有心也是无力,除了年节赏赐其他一概也无!眼看着寅吃卯粮若是遇着天灾,怕是这一大家子都要喝西北风去了!倘若一时银子不凑手晚了几日又该骂我暗里克扣他们的银子了!”
“我看他们谁敢!”
贾母怒道。“即使明面上不说背地里还不定怎么造谣生事哩!”
王熙凤接口道。贾母皱了皱眉,暗忖府里倒是不少背后嚼舌根的混账老婆们,难保嘴里胡咧咧。“老祖宗,咱先不说旁的,我今儿是要讨老祖宗的主意!”
“你说!”
“府里没钱,不外是出的多入的少。这出的多自然是府里各种明里暗里的开销。譬如养在府里奴才们实在太多,就咱们荣府拢共就有上千人!虽然外面看着赫赫扬扬可这每月的银米就是一宗大项!再则人多了难保里面就有些个不安分的,平日里偷懒拌嘴的倒还小事,再往后吃酒赌钱立了山头就难保不生大事了。或有背地里使绊子的,或有在主子跟前得脸挑唆主子的,或有欺上瞒下胡作非为的,便是勾奸引盗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贾母听了王熙凤的话眉头皱的更深了。“唉!这我是知道的!这府里的奴才们大致有三类。一类是外面买的,这好说或卖或放都随意;一类是原本府里就有的,跟着国公府伺候了几辈子的,他们原本就有些体面再者在府里伺候久了难免相互沾亲带故关系更是盘根错节是些难缠的;再一类是家里娶了的媳妇们娘家带了来的,从我到你多少都带了几个,这些原本就是伺候主子的得力人,在主子跟前也最得脸,底下巴结的就更多了!”
王熙凤点头后说道:“再是难缠也须得处理了!我刚又想起一件事来,咱们府里人多嘴杂,还有那些吃里扒外的,什么好的坏的都能传到外面去!”
贾母也是点了点头,才开口问道:“你可是有了什么万全的法子?”
“老祖宗,我才多大见识,不过是坐在井里看天,能有什么万全的法子!若依我的主意只知道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罢了!”
王熙凤一溜声的笑道。贾母倒被王熙凤的话逗的开怀了些,嘴角也噙了笑意,打趣道:“我给你这嘴上栓了油瓶的猴儿出个主意怎样?”
“那敢情好!老祖宗愿意受累,我自然乐的清闲!”
贾母敛了笑意,才开口道:“咱们这样的大族人家自然不能无缘无故的撵了底下的奴才们。咱们定要先寻个由头,且这个由头还不能小了!”
说完贾母抬眼看了看王熙凤。王熙凤与贾母对视了片刻,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就说为了给老祖宗积寿,特意放一批府里的奴才从良?”
贾母听了,笑骂道:“你这猴儿倒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了!我又不想坐那皇帝老儿的龙椅要那千秋万代做什么!况且若真是活成了老不死,背地里还不把我恨成什么样儿!”
王熙凤纳罕道:“那依老祖宗的意思?”
“哼,就以为了给宫里贵妃娘娘积福为由,放一批平日里服侍不尽心的!他们皇家不是喜欢装聋作哑想让咱们家吃个暗亏么!按你所言反正当今皇帝早已不待见咱们,不若偏把这层窗户纸捅上去!也好叫那些达官贵人们看看什么是刻薄寡恩!”
王熙凤闻言一愣,问道:“老祖宗,这跟皇家有什么攀扯?”
贾母冷笑道:“你小孩子家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其中的道理。咱们家若是以贵妃娘娘做由头放出去一大批奴才,外面说是为了给娘娘积福报,自然就搪塞过去了。可宫里的人自然没那么好糊弄,必是要招人前去问话的!到那时只需说,因为家里的子孙不能承袭家中产业,一味的吃喝玩乐倒把祖宗基业挥霍了大半!如今日子竟艰难起来了,不得不行些俭省之事!听话听音要是些明白人自然能想到咱们两府袭的俱是空爵这还罢了,有想深一层的就会想到如今的贵妃娘娘的亲生父亲还是个从五品员外郎,再有更深的必然猜到为何咱们家之前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就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了?!”
王熙凤这才明白过来,笑道:“老祖宗果然见识大!外面的相公也不过如此!”
转过头一想,又担忧道:”如此岂不是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架在火上烤么?他必然是不想给咱们家什么好处的,可又顾虑是勋贵之家又是贵妃母家到底是要留几分体面!“”呵!"贾母轻笑道:“哪里有什么两难!他们只会装作不知道罢了!外面的借口我们给了,内里如何那里管得着!”
王熙凤闻言点了点头,心里估摸着大体是这样的。“老祖宗,这是第一层俭省的法子,还得有开源的法子才好!”
贾母看着王熙凤等着她下文。果然,又听王熙凤说道:“我在梦里遭了那份罪,倒也不是全然无用。我依稀记得今年下半年北地两个省遇着大旱,俗话说逢旱必蝗,北地今年大半地里绝收!虽然有朝廷拨粮赈灾,可毕竟杯水车薪,最后听说粮食的价钱起码翻了好几番!后来好些北地那边过来逃荒的!”
贾母一愣,问道:“你是想?”
王熙凤点头答道:“不错,我想从咱们府里凑个二三十万银子从江南那边收购粮食贩卖到北边去!不消半年就有好几倍的赚头!”
贾母沉吟了好一会,才开口道:”这事不成!“王熙凤闻言一愣,仿似被人泼了盆冰水,急问道:”这是为何?“贾母拍了拍王熙凤的手,叹道:”一则,咱们这样的人家朝廷就有法度不许经商。那些个铺子什么的只不过是用来贴补家用,再有毕竟只是蝇头而已不值当什么,自然无人斤斤计较。若是掏光家底拿钱去做买卖那就不一样了!到时御史们便头一个不会放过咱们家!再则,若是从了贱业与咱们家交好的那些勋贵老亲便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要远了咱们家。还有家里的男人们必定也不会首肯,这在外可真真的是自甘堕落要叫人耻笑了的!不是人人都能负的起这个骂名。且你也得替宝玉,兰儿还有其他族里的能上进的小子们想想,这也是断了他们科举做官的路!“王熙凤闻言一惊,她是真没虑到还有这层!只心里想着既然没钱那便做些营生赚了来就是,况且这么好的机遇不做点什么岂不可惜?于是强辩道:”老祖宗,咱们暗暗的做罢了,不叫人知道就是了!“贾母摇摇头,叹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咱们家还不是墙,是个满眼都是窟窿的窗户罢了!你要凑本钱少不得就得动用官中银钱,再不然就要或典或当,哪样不是送了天大的把柄给人?“王熙凤一下子沉默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来的雄心壮志步步筹谋好似晒了夏日太阳的雪瞬间消融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