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自己被爹爹自寒潭边救起,柳云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清醒过来,但数月的痛苦挣扎却深深刻在脑海,冰冷刺骨,烈火焚心,从四肢百骸到五脏六腑,犹如筋脉俱断般撕裂,犹如万虫噬心般痛苦,每日每夜都在痛苦的边缘挣扎,生不如死。林师伯救回了她,一日,两日,三日,她渐渐好转,虽每日仍需药浴,施针,喝汤药,但总算挨过了冰火两重天的痛苦,元气大伤,身子骨弱不禁风。那时候,有个女人每天都来照看她,女人姣好的面容却总是愁眉不展的,对自己轻声细语的如同春风拂面,使她在病痛的折磨中感到一丝温暖与希望。后来,她渐渐可以下床出门了,女人告诉她,她的亲生父母并不是楚家夫妇,而是一个叫柳娉婷的女大夫,而她的亲生父亲早已逝世。女人说,她是柳娉婷的侍女,当年柳娉婷被烈火堂堂主燕珏所害,而她找寻了许久才找到楚湘岚,云菀则是她的亲娘为她所取之名。女人还对她说,从今之后,她便是轩岳山庄柳云菀,有她一日,她便会护着自己一日,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自己。那时,她很小,但却记住了那双坚定的眼睛,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这些年,师父对她真的很好,很好。“好了,菀儿姐姐,不要再伤感了,我们还会回来看望莘姨的,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芊芊虽吃着糕点,却将柳云菀面上的惆怅看的明明白白。“公子,您真是神机妙算,苏芷莘派人联络了中远镖局,三日后,平谷亲自押镖,护送柳姑娘回安城。”
邵池暗想,公子这智谋真是天下无双,自己却想不明白公子为何要自己探查中远镖局,原来是为了柳姑娘。咱家公子对柳姑娘真是煞费苦心,先去求了平安符,又在临珍街乔装巧遇,这柳姑娘到底是何身份,让公子这般上心。邵凌轩微微一笑,“小池,三日后,我们也启程回安城。”
自知道了柳云菀是楚家大小姐,又得知楚家现在生意紧张,他便知道柳云菀定会前往安城。请中远镖局护送是最好的方法,既不会暴露楚家和玄月宫,又能保证柳云菀的安全,苏芷莘倒是考虑周详。并州的事处理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回安城了。邵池撇撇嘴,说不是为了柳姑娘,谁又信呢?邵凌轩自道料事如神,却不知,缘分之事,既有人定,亦有天缘。邵凌轩算定柳云菀必会在中远镖局的护送下回安城,但若不是苏芷莘在观月台大彻大悟,也不会放柳云菀回到安城楚家;若不是柳云菀已过十八,即使家中生意再紧张,楚家和苏芷莘都不会让她回去。苏芷莘在房中抹着眼泪,心中打笑自己,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多愁善感,菀儿又不是不回来了,只是这些年看着菀儿从稚童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心中总是不舍的,想着想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师父,你在吗?”
柳云菀端着一份点心在门外。苏芷莘擦了擦眼泪,连忙起身开门,“菀儿,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啊,明日就要动身回安城了,还不早早歇息?”
柳云菀看着苏芷莘略微哭花的双眼,虽擦了眼泪,但那泪痕依稀可见,师父是舍不得自己哭了吗。柳云菀挽着苏芷莘的胳膊,拉着她走进屋里,“师父,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味道虽比不上青芜做的,但我可做了一下午呢,师父你尝尝。”
苏芷莘拿起一块点心,尝了尝,“好吃,菀儿做的真不错。还记得那年你第一次下厨,差点把灶台给烧了,自己变成了大花脸哭着跑来找我,说再也不下厨了。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月不饶人啊。”
莫名的伤感涌上心头。柳云菀看在眼中,却不知该怎么安慰苏芷莘,只能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师父,可这些年,您还是这么漂亮啊,岁月在您身上可一点都没留下印记。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桃花纷飞,师父您一袭紫衣,手握紫蕴鞭,树下起舞,鞭似游龙,紫色的光蕴伴着花瓣飞舞,犹若仙人。当时我就在想,能拜这么飘逸俊朗的女子为师,是我天大的福气,可惜徒儿身子弱,不能继承师父的紫蕴鞭。”
苏芷莘眼中温柔,又带着心疼,一手拂过柳云菀的脸庞,“你小小年纪,就吃了那么多苦,为师对不起你的娘亲啊。”
“那,师父,你能给我讲讲我的娘亲吗?”
柳云菀的眼中一亮,娘亲,是什么样的人呢。苏芷莘笑了笑,眼睛好似一轮弯月,语气温柔留恋,“你的娘亲是世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子。那个时候和姐姐一起游于山水,悬壶济世,是最美好的日子了。当年我还是震远镖局的千金,震远镖局是我父亲苏明远一手创办,我这紫蕴鞭也是父亲所授,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走了,父亲视我为掌上明珠,总不许我随他一起押镖,我却总不听话,不好好练功,还老是偷偷藏在镖车里。一次父亲出镖,却被那山匪截了路,父亲为了救我,就倒在我面前,我拼命逃了出来,是你娘亲救了我。镖被劫了,我们家倾尽家产才勉强赔了钱,镖局倒了,父亲也死了,后来听说官府抄了山匪,虽大仇得报,但我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就投奔了你娘亲。你娘亲是医圣柳元安的女儿,医术了得,医圣归隐后,你娘亲师兄妹三人就各自为营,林师伯开了念慈堂,你娘亲游于世间,但你师叔却下落不明。我和姐姐白日在坊间开堂问诊,晚上就在山间,赏月捉萤火虫,你娘亲最喜欢在萤火虫下吟唱,歌声动听,空谷回音。姐姐不贪荣华,总是免费义诊,我们虽过得很清贫,但却很快乐,如果能一直快乐下去就好了。”
“那然后呢?我娘又是怎么认识我爹的?”
苏芷莘神色一转,敲了敲柳云菀的脑袋,“等你从安城回来,我再和你说。”
“师父……”柳云菀摇着胳膊,撒着娇。“好啦,听话。回去好好帮着楚家主打理生意,楚家主可是你的大恩人。”
苏芷莘转身从柜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菀儿,这个,本想等你十八岁生日给你的,不过,还有三个月,为师也不一定能去安城陪你,你先收着。”
“师父,是什么啊,我能打开看看嘛?”
柳云菀倒有些好奇,不知这锦囊里是什么。“傻丫头,给你的自然就是你的啦。”
柳云菀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锦囊,取出了里面的一只镯子,“这是?玉镯?真漂亮!”
“这只金镶玉镯是你爹送给你娘亲的定情之物,上面还刻着字。你也长大了,以后要是遇见如意郎君,也算是你娘亲给你的嫁妆。”
苏芷莘宠溺的笑着,姐姐在天上看着菀儿,一定很高兴。柳云菀转着玉镯,玉质晶莹剔透,金片刻着栩栩如生的琼花,一块衔接的金片上刻着“柳叶”二字,不仔细看,却是瞧不见的。柳云菀将那玉镯套在手上,肤若凝脂,衬得那玉更加的晶莹翠绿,心里莫名觉得暖暖的,那玉镯好像还残存着娘亲的温润,仿佛从未见过面的娘亲就这样陪在她身边。那爹爹呢?在她的印象里,师父从未提过爹爹,即使她心中好奇地问过,师父也从未回应。晚上,她又梦到了自己在寒潭中挣扎,无助地下沉。许久未做过这噩梦了,但每次醒来,都心有余悸,一身冷汗,这么多年了,虽然那时年幼,记忆也有所缺失,但那刻骨铭心的痛苦总会在梦中侵扰着柳云菀,时不时地折磨她,那刺骨的冰冷,也许会是她这一生最大的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