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真聪明,不枉我将那老嬷嬷趁乱处理掉。”
增寿说完这话又伸手摸了一下小姑娘的头发,像是在抚摸一只宠物的毛皮,手感极好,他还轻轻按了下。 小姑娘毫不退缩,很严肃的点点头说:“六舅舅的恩德阿九铭记在心。”
“别说的那么严肃。”
增寿转过身,看着窗外阳光灿烂的庭院,今天有很好的阳光,有蔚蓝的天,小小院落里的绿树红花,青苔从砖墙的墙角一点点蔓延上去,深深浅浅的绿,上面可能还有一两条拖着灰白色水迹爬行的鼻涕虫。 “阿九,你的闺名是什么?”
“单名一个熙字。”
“珍惜的惜?”
“不,于缉熙敬止的熙。”
秦九解释道。 “光明啊,就像这太阳一样,当年你父母对你的出生也是满怀希望吧。”
增寿站在窗口,朝她招招手。 秦九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她用眼尾余光扫了一下他们二人的身高,她太瘦小,他又很高,长身玉立,她还不到他肩膀,就像他们之间墓前的关系,他是她必须仰仗的人,一棵大树,而她此时只是树荫下柔弱无助的菟丝子。 “看,多好的阳光,阿九,这就是你母亲当年对你的期望。透明温暖光明,心之所系。”
秦九指着砖墙道:“六舅舅,我在公主府也有这样一个院子,给我感觉阳光从没这么好过,因为墙实在是太高了,周围还都是树木环绕,好像要将所有的光亮都挡住。院子里阴冷潮湿,青苔从墙上一直蔓延到墙头,六七月的时候,屋子里也会长霉,到处都是黑斑,抠下去还会长出来。”
增寿点点头,用目光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这个瘦弱的姑娘开始给他印象是胆小怯懦的,但是慢慢地他发现她很聪明,一直将自己隐藏在厚厚的面纱之下,他很期待,彻底揭开面纱后的小姑娘是什么样子的?从一只胆小红眼睛的小白兔变成有狡黠笑容的小狐狸吗? “我以为就这样被关一辈子,再也不能出来了。周围都是公主府的人,每个人都冷冷地看着我,都在监视着我,提醒我要记着公主的恩德,我就不懂了,我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是嫡女,为什么要感念她的好处?别人家也是换了高门大户的妻子,就要把之前的孩子都扔掉吗?我甚至想到了死,想到如果我死了就不用再受那些冷遇。直到有一天,下过雨我蹲在院子里看那些青苔。”
增寿想了一下,雨后,满地水痕,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蹲在地上凝视着墙上厚厚的滑腻腻的青苔,这真是一个孤独的场景。 他笑了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只会捣乱,把王府搅的大家都不开心,我就开心了。”
秦九没有笑,继续说着,神情淡然冷漠,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看到很多蛾子在产子。”
她看向增寿:“六舅舅你知道那些蛾子吧,肚子很大的。”
“我才知道原来蛾子产子是那样的,一个小小的圈,里面都是一颗一颗的小圆粒,外面还裹着一些毛茸茸的东西。地上有好些蛾子在挣扎,一身泥水,再也飞不起来了,挣扎大半天才死去。原来这些蛾子产子后就要死去,过去我只知道飞蛾投火,想不到蛾子生子也是怎么……悲壮。”
秦九考虑一下,用悲壮来形容蛾子的故事。 增寿点点头:“是,你真是个善于观察的好姑娘。”
“我就想,我母亲当年也是怀着这样的决心生下我的,我是难产,我母亲因此伤了身体。现在我被人困在不见阳光的高墙里,就这样无声无息活着,由着他们随便给我指个人嫁了,无声无息死去,这样窝囊的一辈子,我怎么对得起我母亲受的那些苦。所以我一定要走出去,将过去的一切都清算的明明白白。”
秦九说到这,抬头看向增寿:“一路上我都在观察,六舅舅和传说中是不同的,所谓韬光养晦就是这样的吧。”
增寿被她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又想去摸她的头发,手在空中停住,转而拍在自己头上。 这一路上,他是威风凛凛的钦差大人,是高高在上怪脾气的贵公子,只有这一刻,羞涩慌乱,像个傻乎乎的少年,有着和年龄相符的青涩。 “所以六舅舅,我想像您一样强大。”
秦九的目光好像穿透高墙、青苔,看到广阔的远方。 “我是再也不想再回公主府了,六舅舅一路上会做很多事,有些事,内宅的女眷们是最清楚的,这一切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助手,我愿意做六舅舅的助手,,只希望将来六舅舅达成所愿,能帮我……报仇。”
秦九说到这里浑身发抖。 这番话她心里盘算很久,也下了很大的决心。增寿毕竟是皇室中人,同昌平公主有血缘关系。 “好,一言为定。我若能达成所愿,也必然会如你所愿。”
增寿伸出手,唇角漾开笑意: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秦九点头,伸手拍了他的手一下。 “你们……在做什么?”
初七跟在罗凡身后走进小院,看到两个人并肩在窗口站着,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娇小柔弱,站在一起有着说不出的协调。初七的心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忍不住脱口而出。 罗凡也微微皱了一下眉:孤男寡女,虽然有亲戚关系,又是什么堂舅舅表叔叔的,但……这样亲近的样子,还是很不好啊。 “慎行,你对莫展翔的死到底是怎么看的。”
罗凡喊出了太后赐给他的字,叫他谨言慎行,约束自己的纨绔习气。 增寿眉毛一扬:“我只想知道,若书院的事情和你表姐有诸多牵扯,你会如何?”
“我表姐冰清玉洁,在书院多年也是有口皆碑,怎么可能牵扯进那些龌龊事?你不要信口开河。”
罗凡皱着眉头,他认为增寿是对自己打搅他好事的报复而已。 秦九低下头去,不知该如何对他说。 初七则瞪大眼睛:“可是罗将军,林夫人亲口说的,她和莫展翔有私情,正是因为私情才……” “胡说八道。”
罗凡打断她的话。 “真的呀,不信你问秦姑娘,这都是林夫人亲口说的。”
初七指着秦九,后者见自己不能躲开,只好抬起头,轻轻点下头。 “不过听说她讲这些事之前,林山长刚走,还是气呼呼走的。据说是甚为可怕啊,啧啧。”
增寿摇头晃脑。 这提醒了罗凡,他气恼地一拍桌子:“真过分,他们做了坏事,就想让表姐一个弱女子顶缸,我绝不轻饶他们!”
增寿低头对秦九一笑,像只狡猾的狐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