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乾宫里。所有的人都退去了。只剩地上跪着的二皇子和背对着他站立的皇帝。就连平时随身伺候的高德都出去了。二皇子一直保持刚才的姿势没变，直直地跪在地上，头都没抬。对于刚才所有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包括他的亲生母亲被打入了冷宫。“瀚儿，你可怨朕？”

皇帝突然说话了，然后慢慢转了过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二皇子的发顶。虽然束着发髻，但是皇帝知道他的头上有两个螺旋。这样的人，难以管教。二皇子一直低垂着的眉眼此时抬了起来，目光定定地看着皇帝。“不怨。”

这个答案，简直是意料之中。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性格，皇帝很清楚。他不会说真话，因为他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所以在他心里已经下了定论之后，对于这个儿子，他更是不喜，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下一秒，二皇子突然笑了，没有什么感情的笑。“朕将你母后打入了冷宫，你就一点都不怨朕？”

“是。”

和刚才一样的语气，无波无澜。在皇帝已经认定了自己这个儿子的秉性之后，他后面还未说完的话就说不出口了。“父皇，你现在一定在心里说儿臣没有骨气，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地位，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管，所以你看不起儿臣，是不是？”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让人心里发毛，而且一下子被戳中心事，皇帝并不是很高兴。“放肆！”

二皇子原本一直跪着，这时候站了起来，“父皇，儿臣确实放肆，无论儿臣刚才有没有说那些话，这次的刺杀与儿臣有没有关系，您都觉得放肆，不服管教，不是能当大任之人。相信这一点，在我刚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是吧？”

此时，刚才一直保持沉默，一言不发的二皇子就像是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让人难以驯服。“父皇啊父皇，您其实比谁都清楚，就算没有这次刺杀，我母后和她的母家在这个位子上也待不了多久了。只不过正好有了这个机会让你问罪，想必您是最高兴的人吧。哦，不对，还有太子。他的目的达到了，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撼动他了！”

说完就开始大笑起来，看起来越来越疯狂。笑到最后，整个人腰都直不起来，什么被手捂着的眼睛里还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生在帝王家，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知道他虽然有无上的尊容，但是有些东西，是永远没有办法和东宫那个孩子争的。虽然他看起来更可怜，没有母亲的疼爱，要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宅子里，每天要学习的东西比他们都多，太傅对他态度远远要比别人严厉，甚至他每天需要完成的作业也远远多于外人。这样也就罢了，他是被太傅批评最多的一个人。那时候，他们都觉得太子这样子很可怜，可是后来才知道，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的起点都不一样。太子占据了太傅的太多时间和心思，在他们自己为庆幸的时间里，太子的学问早就超过了所有人。他们在沾沾自喜逃过一劫的时候，太子已经被当成储君在培养了。而这些，凭什么呢？他这样问过很多次，都是皇帝给了他答案。偏心而已。“父皇，那你又知道你最爱的儿子做了什么好事吗？”

他再次将话题引到了太子的身上，口吻强烈，让皇帝也不得不被他牵着走。“你什么意思。”

二皇子嗤笑一声，“这次的刺杀，经历了多少曲折，想必最清楚的人是他吧。如果一开始不是他估计设计，故意刺激我。我怎么可能会起这样的心思。我在最后的关头清醒了，但是正因为这样，母后才有这样的心思。你这么生气，却不知道始作俑者并不是我，也不是母后。”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明摆着被放弃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破釜沉舟，如果能够将太子也拉下水，那也算值了！下一秒，皇帝眼神阴沉了几分，虽然一瞬即逝，但还是被二皇子捕捉到了。他低下头的一瞬间，嘴角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呵呵，这就是皇家的父子。“这隔山打牛的方式还真不错。你们一个个都是朕的好儿子，都算计到朕的头上了！”

说完，他做回了自己的御椅上，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二皇子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的东西。“父皇打算怎么处置儿臣，和三弟一样？”

仿佛已经到了不在意的地步，他说话的口吻也很不客气。皇帝睨着他，“你果真是被皇后教得无法无天。来人，将二皇子带下去，软禁于芜竹院，用不释放！”

即使是刚进来的高德，听到皇帝的话，未免也觉得十分惊讶。芜竹院大概是整个皇宫最为偏僻荒凉的地方了，这二皇子究竟说了些什么刺激了皇上？可是不管因为什么，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都没有资格去问。得到了自己的结果，二皇子忽然笑了，仿佛是轻松，仿佛是落魄，又仿佛是凄凉。被人从御乾宫带出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今日和昨日，或者是许多年前一样，都是晴日，外面是明媚的太阳，让人睁不开眼睛。明明春日的寒凉早就已经过去，可是他总觉得冷到了心里。想必在冷宫里的皇后也是如此吧。芜竹院，呵呵，竟然是那里。高德给皇帝递了一杯茶，他没接，高德只能放回去。他走到皇帝的后面轻轻抚着他的背部顺气。“陛下，皇子们年轻气盛，难免会走错路，您可不要气坏了身子。太子殿下刚才可让人专门吩咐过了，说您最近太过劳累，专门让御膳房给您做了汤，说是等人都走了给您送过来，皇上要不尝尝？”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皇帝的神色，本以为想到太子，皇帝的神色会好看一点。可是没想到他更怒了。“一个个都做着表面功夫，背地里恨不得置朕于死地！都是朕的好儿子！”

高德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时间不短了，这会儿自然猜到是二皇子说了些什么，让皇帝对太子也离心了。他眼睛一转，继续安抚道：“皇上这是干什么。俗话说日久见人心，众位皇子都是什么样的性子，皇上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太子殿下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平时最为关心陛下。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确实有，但心总归是好的。”

皇帝转过身直接拍过高德的手，眼神冷厉，透着一个皇帝高高在上的威严。“你这个死奴才，莫不是太子也将你收买了？”

高德立刻跪了下来，声音拉长，“陛下冤枉啊。奴才从哪里来，为何能够陛下身边伺候，都是陛下的恩典，我不过一个奴才，又何德何能。奴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为了皇上，要是因为太子殿下，皇上不再信任奴才，那奴才恐怕也要在心里怨怪太子殿下了。”

他说话大胆而又直白，若是在平日，肯定是冒大不闱的，可是皇帝心里原本就对太子有怒火，反而没有太在意他的以下犯上了。“哼，狗奴才，就算朕今天治了你的罪，也是你自己口无遮拦，跟太子何干？”

高德立刻认罪，“奴才该死，奴才不该有别的心思，枉自揣测，奴才该死！”

皇帝看起来神色恹恹，眸色渐深，究竟在想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