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我,没有自主的意识,只能把我所接收到的这些记忆的画面被动的烙印在脑海里。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但千年万年都沉浸在黑暗中的暗夜草原里,那一点手电所发出的光,比任何东西都要耀眼。现在接收的记忆画面完全就是以那只年迈的无名生物为主角而产生的,无名生物的视觉严重退化,即便是绝对黑暗里的光线,在它们看来也只不过昏昏的一点点亮光。很显然,这点亮光还有别的响动也足以把无名生物吸引。在老无名生物的记忆里,这段往事不知道发生在何时,只能感应到周围到处都是它的同类,数都数不清的无名生物穿梭在草丛中,急速的朝那点亮光扑去。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那是一只被失落在草丛中的手电筒。手电筒恰恰的卡在草中,一动不动的直射着橘黄色的光。窸窸窣窣……一阵从草丛里发出的轻微的响动引起了无名生物群的注意,它们的听觉太发达了,一点点响动就能被捕捉,而且能察觉到声音的具体来源。涌在最前面的无名生物迅速的散开,从几个方向一起朝着声音的来源蜂拥而去。刷拉!!!草丛一下子被分开,在距离遗失的手电大概五六米远的地方,猛然冒出一张染着鲜血的脸。所有的无名生物都莫名的兴奋躁动起来,它们的嗅觉同样灵敏,对鲜血的血腥味尤为敏感。一群无名生物跃跃欲试,尖利的爪子和獠牙都亮出,锁定了草丛中那张染满了鲜血的脸庞。记忆的宿主也在这一刻随着族群向前猛扑,随着距离的再一次拉近,它们之间的间隔,无形的缩小。在距离近到足以让退化的视线看到眼前的一切时,我即便在昏沉的失常中,内心最深处的心弦,也仿佛被猛然的拨动,震荡,难以自持。那是一张让我觉得非常熟悉的脸,熟悉到了极点。尽管,这张脸和我自己记忆中的脸,仿佛有那么一点差别,但我确信,我不会认错。那是年轻时的父亲,至多就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二十六七岁,人体已经趋于成熟,完善,就算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产生些许变化,但脸庞的轮廓是不会变的。若干年前的暗夜草原,尚且年轻的父亲满脸鲜血,就躲在半人深的草丛里,想要躲避无名生物的追击。但他被发现了,暴露的很彻底,完全被在场所有的无名生物锁定的死死的,插翅难飞。通过之前刚刚得到不久的一些信息,我隐然能知道,父亲不是和我想象中那么平庸,那么普通,他一定有过人之处,有慎密的思维,有统御下属的能力,但他毕竟还是一个人。不难看出,父亲受了重伤,很严重的伤,可能是腰或者腿部受创,他暂时不能奔跑,甚至不能走动,就靠两只手支撑着身躯,在草丛里面跟数都数不清的无名生物对峙。在人的思维里,无名生物是陌生而且可怕的,尤其是一大群无名生物,那简直就是一台巨大的粉碎机,能把阻挡它们的所有生物全部撕咬成碎片。父亲没有逃,既逃不掉,也不愿逃。他还是那么沉默,那么沉静,面对着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无名生物,躲在草丛里的父亲没有流露出一点畏惧。但在这坚定的神色之后,是一片形容不出也掩饰不住的慌乱,极度的慌乱,他用双手撑着地面,像是在拼命护着身后的什么东西。是了!一定是这样!在这片暗夜草原里,父亲肯定有了非常非常重要的发现,找到了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这些东西的重要性甚至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生命。在无名生物蜂拥而来之前,他可能还有一点逃掉的机会,但他不逃,只想把他找到的东西带走,然而重伤之余,他的行动能力大打折扣,错失了逃脱的机会,导致身陷重围。他找到了什么?找到了什么?难怪我在刚刚踏入暗夜草原边缘的时候,心底的感觉就那么的不好,总感觉这片静谧的草地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这时候的我,就好像一个磕了药的人,昏头昏脑的在观看一部惊心动魄的电影,我完全代入了,仿佛自己的命运也和电影里的主角一样融为一体。尽管父亲保持着该有的镇定,但镇定不能改变现在的局势。从老无名生物的视角中,能看到周围全部都是影影绰绰的同类,父亲受伤之后流出的鲜血无疑是一个带着危险性的信号,很多无名生物都被鲜血的气息刺激的上蹿下跳。轰!!!在紧张又短暂的对峙之后,成群的无名生物一下子涌向了父亲。这肯定是过去发生过的一件很重要的事,关系重大,隐含的信息也极其的宝贵。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鹅卵石所传递的记忆信息骤然崩碎了,记忆的画面荡然无存,黑暗完全搅动成了一团混沌,无可辨认。事实上,以这样的方式接收来自另外一种生物的记忆,带着一定的危险性,因为记忆不是自己的,就好像血液,一加仑新鲜的血液输入自己的身体,可能会救自己一命,但同时也可能要了自己的命。复杂又凌乱的记忆如果一股脑的涌入自己的大脑,就有一定的几率会冲乱自己的神经,导致精神错乱。我什么都看不到,也感应不到,所有的所有,全都以乱成一团的形势在脑子里晃动。无尽的黑暗,难言的静寂,偶尔会有一道影子,或者一点光明从脑海闪过,不过这些影响都是乱的,无章可循。接收来的混乱的记忆让我受到了更严重的影响,我完全失去了知觉,连潜意识里那一点点仅存不多的自主意识也消失殆尽。就和熟睡甚或死亡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可能是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两个小时,朦朦胧胧中,一阵清脆的枪声惊扰了我,我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有了一丁点感觉。那种感觉也像是在做梦,分辨不清楚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发生的。我隐约听到了凄厉的呼号声,有人硬从我手里把那块鹅卵石给夺走了,紧接着,我觉得自己的身躯仿佛随着水,随着云在上下起伏,我连睁开眼睛的余力都没有,接收鹅卵石里保存的记忆,有很强烈的副作用。但我意识到了不妙,如此深邃的地底,应该是非常安静的,但呼号声和枪声,明显是个不好的信号。我有些急躁了,艰难的蠕动着身躯,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勉强睁开了眼睛。鹅卵石被夺走了,我现在无论感应到的,还是看到的,都是真实的一幕。我的眼睛无法完全睁开,视线也远没有清醒时那么清晰,可我依然能从睁开的眼缝里看见四处奔逃的人,还有一团一团敏捷如风的纤瘦的影子。和我所判断的一样,形势非常不好,为了获取记忆信息,队伍很冒险,在暗夜草原这种无名生物活动的范围内接连捕杀了两只它们的同类,虽然事后队伍进行了转移,但在这片地底,无名生物才是主人。它们显然追到了这儿,并且跟队伍发生了严重的冲突。我深知道一大群无名生物一起袭杀所产生的后果,但此时,我也只有动动脑子的余地,身躯和僵硬了一样,甚至都感觉不到机体的存在。“情况有点棘手,不过老弟你放心……”三儿负责保护我,他背着我顺着大隔断朝人群相反的方向跑,队伍里的其他人引走了无名生物群,给我们留下了一线生机:“苏然说了,就算我们拼了命,也不能让有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