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这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让我坐卧不安，因为从沙河子回到山阳以后，一直都很平静，我揣摩着在内地的唐古河地区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神经不由放松了，但是就在这一刻，整个人立即又紧绷了起来。轰……原本还算温和的河水随着地势的倾斜变化而湍急，木筏子流的很快，突然降临的大雨让河水水位稍稍高涨，把那些河中的障碍物无形中挡住了，加上光线的原因，哑巴掌控的很吃力，一边奋勇掌舵，一边咿呀咿呀的乱叫，示意我们都坐稳，千万不要有任何的妄动。此时此刻，我心里的预感就没法说了，因为这只是预感，而不是亲眼所见，说出来就会造成影响。我落水了一次，有点怕了，不会游泳的人肯定见水就发憷，我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完全趴在木筏子上。别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随波逐流的木筏，而我还是觉得木筏旁边的水下，肯定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跟着木筏子。滚滚的河水下面，能有什么？我的心就开始一阵一阵的抽搐，在前头探路的伙计提供的信息里，唐古河山区虽然很荒僻，但毕竟年代不同了，没有什么大的野物，而鹿角河只是一条不大的河，这种生态环境注定不会繁衍体型大的水生动物。我的头皮不停的发麻，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一手扒着木筏，一手拿着自己的手电，把光线调节到最强，冲着旁边就照向了水面。水面漆黑一团，最强的强光手电也无法照穿河流，能见度不高。我很仔细的看着，水下什么都看不到。我松了口气，就觉得自己的预感果然是一种错觉，幸亏没有喊出来，否则不仅会造成他人的恐慌，还会被人笑话。在我刚想收回手电的时候，余光就瞥到了木筏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截绳子。这只是个很小的细节，而且又在这样的处境里，所有人包括掌舵的哑巴在内都没有发现这个。因为接连两次沙河子之行，所以我也多少了解一些必须的装备，像这样的野外行动，必不可少的就是绳子。我看的出来，挂在木筏子上的绳子，是一截登山副绳，非常结实。我伸手拽了拽这截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沉在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绷的很紧，不好拽动。我又加了点劲儿，朝上使劲的一拉，触手的感觉可以确定，绳子坠入河里的一部分，一定绑着什么东西。这个时候，我真的不敢逞能了，一拉绳子，就想跟木筏上的人通知一声，让人帮着一块儿把东西给拉上来。但这一嗓子没来得及喊出，黑漆漆的水下骤然浮上来一团模糊的影子。开始的一刻，我没看出来这团影子到底是什么，但紧跟着，那团影子上浮的速度一下加快了。在光线的照射下，我清清楚楚的看到水里出现了一张脸，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朝上翻着，恰好像是在斜视我。“有东西！！！”
我的头皮顿时紧绷了一圈，唰的缩回手，从水底浮上来的这张脸像一只飘忽的风筝，一刻不停的紧紧跟着木筏子，顺流而下。木筏上的人肯定听到了我的喊声，全都围了过来。“你跟医生到后头去。”
苏然拉了我一把，在她看来，我是派不上任何用场的，除了读取鹅卵石里的记忆，医生也没有临危不变的本事。我和医生躲在他们身后，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我心里大概有数，那个从水下浮上来的人，必定是死了，很可能是被绳索紧缚，而且坠着石头之类的重物沉到河底去的，估计是束缚他的绳子松动，又恰好挂到了我们的木筏上。不仅仅是我，就算苏然他们，也不想在行动中节外生枝，可我们就走的这条路，沿途出现任何情况，都得检查清楚。我的判断是没错的，两个伙计七手八脚的把那截挂在木筏上的绳子拽上来，被绳子束缚的尸体也跟着完全浮出水面。“泡的时间太久了……”一个伙计皱着眉头，估计是想吐，尸体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太长，膨胀了差不多一倍，机体几乎海绵化了，一出水，稍稍用力拉扯，身上的衣服连同烂糟糟的皮肉就噗噗的往下掉。“不要看……”医生文质彬彬，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在我耳朵边小声叮嘱：“这种尸体和巨人观差不多，看一眼，你会做半年的噩梦……”“弄上来，检查一下。”
苏然肯定也受不了这种状况，但有些事不得已而为之，必须得弄个水落石出。两个伙计忍着强烈的恶心，想把水里的尸体给拖上来。咔擦……漫天的大雨间，闪过了一道耀眼的雷，漂在水里的木筏子不知道又被什么撞到了，歪歪斜斜的在河里上下颠簸。我和医生互相扶持着，就想跟哑巴说一下，让他尽力稳住木筏。在我转头的一瞬间，哑巴恰好也朝我们望过来，昏沉的光线里，又一道雷从天际掠过，银白的雷光把黑暗的山地照透了。雷光只是一闪，然而借着这道通透的亮光，我好像看见哑巴的嘴角，露着一丝带着邪意的笑。我的心随即一抖，脑子如同多米诺骨牌，开始了连锁性的推断，哑巴是在鹿角河掌木筏的，这条河里如果死了人，而且明显是人为致死的，那么哑巴会不知道？我的手不由自主的就伸了出来，想拉着苏然，对她进行警示。轰……但我来不及警告苏然，颠簸的木筏仿佛一下子撞到了一座山一样，速度飞快的木筏突然停止了流动，强大的惯力几乎把木筏给掀翻了。两个伙计正在木筏边全力的拽那具尸体，连同他们身后的苏然在内，淬不及防之下，顿时就被甩了出去。木筏在几乎颠覆的时候，只有我和医生紧紧的扒着另一边，勉强稳住身形。这一撞非常严重，木筏要散架了，歪歪斜斜的带着我们继续朝下游流去。“苏然！！！”
我大喊了一声，但已经看不见苏然和两个伙计，不仅如此，掌舵的哑巴也仿佛在刚才的一刹那间无影无踪。即将散架的木筏上，只剩下我和医生两个人。我慌了，医生比我更慌，面无人色，眼镜片上蒙的全是水，目不能视物，跟瞎子一样，死死的拽着我的胳膊。这样肯定不行，木筏子撑不了多久就要完全崩散，到那时候，我和医生落进河里，还能活吗？我是很慌乱，但不管狐狸还是苏然，都曾经告诉过我，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越不能慌，心不乱，还有一线生机，心一乱，必死无疑。我强行压制住忙乱的情绪，朝前面张望着，木筏子滑了大概好几百米，河道变的更加狭窄崎岖，眼瞅着木筏要撑不住了。不过河道的变化让木筏的速度减慢了一些。“医生！把你的眼镜摘下来！”
我在手电的照射下，看到前面不远的河道边上，好像有一棵已经倾倒横卧在岸边的树。“不能摘……”医生抱着我的腿，带着哭腔说：“摘下来，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你特么现在能看见！？”
我不由分说，直接揪着他的衣领子，在木筏将要完全崩散的一刻，瞅准机会，从上面跳了下来。不幸中的万幸，我这一跳，时间和方位都掌握的非常好，落水的同时，恰好就到了那颗横亘在岸边的树前，我一手拽着医生，一手死死的扒着树，总算在水里稳住了。被我们丢弃的木筏最多朝前流了十几米远，轰然崩散，凌乱的原木带着气囊在水中起起伏伏，没多久就被冲的无影无踪。“扒着树！别抱着我的腰！”
我拉着医生的手，让他扒着树干：“朝右边挪，先上岸！”
我不知道苏然他们的下落，但一直呆在水里绝对不行，只有先上岸，再朝来路走，试着寻找他们。这棵树救了我和医生的命，我估摸着，医生也不会游泳，即便会，在这样的危机中，也吓的尿裤子，手脚瘫软。我们两个人顺着树干爬到了岸边，身上的雨衣也折腾掉了，直接被大雨冲刷着，浑身透湿。站在岸边，回头朝来路望望，手电光也被雨幕所阻滞，根本就看不到那边的情景。一切都被淹没在大雨里，这种湿冷的感觉并不好，会让人害怕，而且觉得孤独。但我们必须要找到苏然，我和医生想要顺着岸边朝回走。我心里不踏实，而且没谱，如果天气正常，那么寻找估计还有一点希望，可这么大的雨，视觉听觉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如果错失了机会，我就不知道苏然他们会被冲到何处。“我觉得……我们不要走了，就守在这里……”医生想擦擦眼镜上的水，但根本没用：“他们落水，一定会被冲过来……我们能靠这棵树逃生，他们也会的……”我停下脚步，觉得医生说的话有道理，守在这儿等着，或许会比没头没脑的乱找有效果。我喘了口气，抹掉脸上的雨水，刚想跟医生说话，但手电扫着那棵横亘在河边的树时，视线中骤然显出了哑巴那张脸。哑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一只手扒着树干，正慢慢的朝岸边挪动，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我，呲牙咧嘴的冲我笑。我打了个冷战，因为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看懂了哑巴的笑意。他的笑意里，满含着阴谋得逞的神色，不得不承认，或许在我们刚刚登上木筏子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哑巴盘算好的，即便没有这场大雨，最后的结局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