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半爷开始对付二叔的那一刻起,我一直都在紧张的注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我把一切都看到了眼里。小屋里的光线虽然很暗,不过在二叔身上那一缕几乎察觉不出的非常淡的影子扑到镜子前时,这面黑乌乌的镜子,嘭的轻轻一响。吱呀……黑乌乌的镜子似乎很沉,放镜子的小木头桌子吱呀的响了响,灰尘噗噗的掉落。随即,那团几乎察觉不出的淡淡的影子,想要从镜子前头飞闪出去。“你现在还想逃?”
半爷随手扶着软绵绵的二叔,沉沉的看着那一团稀薄之极的淡影。嗖!!!那团稀薄的影子只闪了一下,乌沉沉的镜子仿佛一下把它给吸住了。这肯定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镜框连同镜面,看上去如同一张可以吞噬所有阴邪的嘴巴。影子没能逃走,在昏暗的月光下面扭曲变幻,眨眼之间,就完全没入了镜子中。啊……我似乎听到了一声隐隐约约的尖叫,那叫声不由自主的让我想起地道里面那个月牙眼睛的女人。哐当……哐当……那团影子被吸进镜子里面,顿时清晰了,果然,闪来闪去的,赫然就是月牙眼睛女人,她彻底的进入了镜子,宛若被关进了一间没有出口的牢房。月牙眼睛的神色无比惊恐,在镜子里拼命的碰撞,可能是想脱困而出。乌沉沉的镜子微微的晃动,撞击着墙壁哐当作响,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镜子铜墙铁壁,月牙眼睛在里面折腾了半天,也冲不出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月牙眼睛像是很惊恐,又很不甘,在镜子里面尖声大叫,她的声音就仿佛是空荡屋子里的回音,断断续续,时远时近,不过站在屋子里的人,还是能听得清楚的。到了这个时候,我完全明白了,陈生所说的跟着二叔的“东西”,就是这个月牙眼睛。难怪二叔会长年累月的留在那片地道里头,这都是因为月牙眼睛。“刚才没进院子,你还能走,现在进来了,又想出去?”
半爷把二叔交给怪孩子,让他带着二叔先到隔壁的房里去,交代完了,半爷面对镜子,语气里有一丝怒意:“好好的一个人,你把他折磨成这样?”
“你跟着我二叔干什么?”
我看着镜子,心里踏实了,半爷把月牙眼睛关在镜子里,她再难逃脱,可以放心大胆的把事情问清楚。我心里也有气,不仅仅是在地道里的时候,这个月牙眼睛差点把我也陷进去,关键的是,二叔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月牙眼睛在迷惑他。“我……我只是想要个男人陪着……”月牙眼睛知道现在的处境,也知道大喊大叫胡碰乱撞没有用处,她一下子换了副表情,可怜兮兮的说:“我没有害他的意思……”“这还不叫害他!?”
我啐了口唾沫,顿时就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那故事流传在乡下老家已经不少年了,据说是有户人家盖了新房,搬进去之后,男主人就不对劲了,每天赖在阁楼里不出门,白天黑夜都死呆在里头,家里人怎么喊也喊不出来。这户人家家境比较殷实,不干活也饿不死,男主人天天守在阁楼里面,家里人没办法,三两个月以后,也只能由着他。这样过了半年,就不行了,男主人的精神很差,偶尔下楼吃顿饭,也吃的气喘吁吁,身子弱的一塌糊涂。这一下家里人就不能不管了,再不管,人可能就要咽气。他们找了大夫来看,查不出什么病因,一来二去,有人就觉得,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乡下人信这个,专门跑了百十里地,去请周近最有名的一个老道士。老道士赶过来的时候,男主人几近气若游丝,经过一番调理,总算是保住了一口气。老道士就问这个男主人,为什么天天都守着阁楼不出门。原本,家里人问他,他是绝对不说的,不过老道士一问,这人一五一十的就说了出来,他说在阁楼里面舒服,有人对他很好,天天都陪着他。老道士是明白人,知道怎么回事,他说,要是想保这个人的命,就把新盖的房子给拆掉。家里人眼瞅着男主人就剩一口气,也顾不上心疼新房,火急火燎的就找了人,把房子给平了。最后,在新房的地基下头,挖出了一座小坟,说不上是什么年月的坟了。棺材烂的不像样子,里面的尸体也早就烂光了。老道士说,这坟里埋的是个刚进婆家就亡故的年轻女人,人死了以后不得进祖坟,也不能跟丈夫合葬。人埋在这里好些年,恰好坟上面盖了房子,男主人就被迷惑了。这事真的是很险,要是再晚上十天半个月,这家男主人肯定是活不了。老道士帮着做法事,把亡灵给带走,才算是解了这家的难。我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但我看得出来,凭二叔现在这个状况,如果不是我突然回了老家,发现了这事,他顶多再能熬上半年。“把我放了吧,求你……”月牙眼睛在镜子里哀求着,打断我的思路,她现在的模样和在地道里完全不同,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让人觉得很可怜:“我没有害他的意思……”“要不是我找到了我二叔,过上几个月,他是不是就会被你迷死?”
我冷笑了一声,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恐怕他死了,死在地道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怎么会害他啊!”
月牙眼睛赶紧解释道:“我找上他,是因为我和他有缘分啊,我们老早就见过的……”“半爷,这个,你看该怎么处置?”
我不理会月牙眼睛说的鬼话,这会儿为了脱困,她什么都说的出来,我就望向半爷,看着该怎么料理月牙眼睛。“我真和他有缘分!否则,村子里那么多人,怎么就单单找上他了?”
月牙眼睛现在总算知道半爷是有本事的人,她一听我的话,立即就慌神了,在镜子里大声哀求:“半……半爷……这个年轻小伙子不懂,您应该懂啊,好些事,真的就逃不过缘分俩字啊……”“你和他,有什么缘分?”
半爷等于是一个旁观者,他没有带什么情绪,也不像我那么愤怒,听到月牙眼睛三番五次的提起什么有缘分的话,他就和对方说:“你不要说谎,说谎也骗不过我。”
“不会,不会……”月牙眼睛看到半爷的神色还算是平和的,似乎是看到了一线希望,忙不迭的就保证绝对不会撒谎骗人,她想了想,说:“那事,总有二十多年了吧……二十多年前,我和他,就见过的……”我原本不打算去相信月牙眼睛说的话,不过她话里的时间,引起了我的注意。二叔过去的经历,我不是太了解,不过他处事的时间我在事后大概清楚。二叔新婚以后就离开乡下,跟着父亲跑了几年,等他再回乡下时,是接受了父亲的任务。算算月牙眼睛所说的时间,那个时候的我,应该是刚出生不久。“接着往下说。”
我回想现在所掌握的些许线索,觉得当时父亲的团队驻扎在乡下老家这边,不会没有任何原因,月牙眼睛的话,或许还能从中提炼出我需要的信息:“一个字都不要漏!”
“我说的都是实话,都是实话……”月牙眼睛其实是死了多年的亡灵,就埋在村子旧址旁边的乱坟场。乱坟场比较阴森,村里人极少涉足,往往都是一年到头也看不到半个人影儿。那一年夏天,乡下这边的天气和往年相比变化很大,雨水特别多,连着几天的大雨之后,乱坟场直接被泡在了雨水里。坟都是无主的野坟,平时没人管,月牙眼睛的坟被雨水冲开了,连棺木也从坟里被冲出一半。大雨之后,又是烈日暴晒,尸首棺椁,最忌讳这样露天遭到风吹日晒,月牙眼睛没办法,再加上乱坟场人迹罕至,她几乎已经绝望了。但就在这时候,乱坟场这边来了一些人,他们很隐秘,几乎都是白天潜伏,晚上出来做事。这些人陆陆续续,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不过,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在乱坟场附近的老地道那边。大概五六天以后,终于有人靠近了乱坟场,一共两个人,估计是为了观察地形。他们在乱坟场这里走了一圈,又拿了地图出来看。这两个人里面,有一个就是二叔,他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对村子周围的地势非常熟悉。“另一个人呢?”
我听到这里,就接口问道:“除了我二叔,另一个人多大岁数,长的什么样子?”
“比你二叔,大一些。”
月牙眼睛这时候为了逃脱,讲述的很详细,也很殷勤,唯恐我听不明白,她在镜子里伸手来回的晃,一晃一动之间,乌沉沉的镜面,就留下一道一道凝而不散的淡淡的光。这片淡光在镜面上凝聚出了一幅“画”,画面不怎么清楚,只不过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辨认的出来,这个人是父亲,年轻时的父亲。“然后呢?接着往下说。”
我的语气不由自主的有一点急切,地道就在乱坟场的附近,当年发生在地道这边的事情,现在找人打听是打听不出的,万幸的是,月牙眼睛却无意中看到了这些。这或许也是唯一的见证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