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暮，贝贝脖子上好像过敏了，你看看是怎么回事。”

佳慧边拆快递边说，“早上给他穿衣服的时候还好好的，下午去幼儿园接他时看到脖子上一圈都红了。快拿你那个什么霜，肤灵霜给他抹一下试试。”

“好。”

少暮停下手中的笔站起来，“过来贝贝，爸爸看看怎么了。”

“爸爸，这儿痒。”

贝贝挨过来抱住少暮大腿，扬起肥嘟嘟的下巴让少暮检查。只见他白嫩的脖子上果然一片殷红。少暮蹲下身仔细看了一会儿，“痒是吧？没事。来，给你上点药，一会儿就不痒了。”

少暮去客厅抽屉里拿了一个小药盒，用指甲挑了一点药霜抹在贝贝脖子上。小家伙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别动别动!一会儿就好了，不许笑。”

“怎么样？”

佳慧挨过来问。“应该问题不大，明天就会褪的。”

“爸爸!凉丝丝的呢！”

贝贝咧着嘴说。“对啊！过一会儿就不痒了。”

“哎，”佳慧崇拜地看着少暮，“这东西真有这么神奇啊？少暮，其实你不当医生真可惜了。”

少暮笑笑不说话。佳慧看着自己的男人，嘴角不禁泛起笑意。当年自己就是因为他的俊朗独特爱上他的吗？还是因为他的善良通达?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曾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对他的爱慕， 不敢多想和他会有什么未来。李佳慧也是箬岗村人。她妈妈和少暮母亲常常一块儿干活聊天，因此走得比较近。后来少暮母亲跟了别的男人离开了小渔村。那时候她和少暮几乎没有说过话。只知道他爱一个人往海边跑。一向不读书的他后来学习突飞猛进，成绩一直都在学校遥遥领先，考上了镇里最好的高中。除了陆曼丽，他从不搭理她们这帮女生。后来佳慧随父母去了丽城，渐渐地也便忘了那些不常联系的同学。有一次佳慧听她父母说钟少暮发现了神秘的千叶尾鱼，当时整个渔村都沸腾了，省里的记者都过来采访了。她父母急得什么似的也准备往老家赶，可后来不知怎么又没了下文。再后来听人说钟少暮突然把工作辞了，跑去外面瞎闯。说他走过很多地方，但从没有在一个地方待上超过一个月，弄得一身落魄。那时佳慧的奶奶一个人住在渔村，老人家死活都不肯到丽城来和他们同住。佳慧因此常和父母回箬岗看奶奶。有时见到少暮的父亲也会打个招呼。听他说钟少暮已经二年没回家了。既没个电话也没个信，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其实李佳慧真正认识钟少暮应该是在五年前。那次少暮正陪他父亲看病 ，佳慧看到了便上前和钟有福打招呼。“叔，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佳慧啊，又回来看奶奶了？真是孝顺孩子啊！我吧也没什么，年纪大了呗。阿原非要带我来看医生。阿原，”钟有福拽过旁边的儿子，“这是佳慧，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还认得吗？”

一直在看报告单的少暮这才转过身来。他对李佳慧毫无印象，只好尴尬地站在那儿笑。佳慧脑海中只有钟少暮读书时候的印象，和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完全联系不起来。要不是钟有福说，他们俩完全会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她迅速瞄了一眼眼前的男子。浓眉宽额，眼神深邃。看他对着自己笑，不禁一阵脸红，心莫名地怦怦跳起来。“钟少暮，我是李佳慧。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吧！我也快认不出你来了。”

她不记得自己后来说了什么，钟少暮又说了什么，她只记得他的笑了。后来听说他在当地找了份工作不出去跑了，她便有意无意往箬岗跑。俩人见面多了渐渐也能说得上话了。不久钟有福去世，她专门请假帮他一起料理后事。为此少暮很是感激她。之后少暮大病了一场躺了整整一个月，佳慧一直陪在他身边照顾。他俩的关系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走近的，虽然谁都没有明说。少暮在他父亲去世后便离开了渔村，在丽城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工作。佳慧常会去找他，帮他打扫房间，或者请他出去看电影，或者在外面吃个饭，再或者俩个人出去爬个山什么的。每一次的约会邀请看似漫不经心，其实都是她在内心无数次演习后的作品。可是每一次无论她提什么要求少暮从来都没有拒绝过。他远没有他的长相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近。这是佳慧后来自己得出的结论。她妈妈知道后便一个劲地催她带男朋友回家吃饭。佳慧永远忘不了那天下午自己鼓足勇气向少暮说了她妈妈的意思。其实她心里想了不下一百个被他拒绝的理由。少暮不喜欢外出不爱见人，更何况是这种场合。没想到他居然同意了。她心里一阵窃喜之外不禁生了纳闷：从不拒绝，也不主动。他对自己到底是不是爱?换做别的女人他也会是一样的反应吗?他从未主动约过自己，也没有主动拉过手，更没有四目相对脉脉含情。想不到他不俗的外表下竟是如此木讷无趣的一颗灵魂!佳慧不由得略略失望。佳慧妈妈可不管那么多，对着少暮是左看满意右看称心。劝女儿说男人不花心，实诚，靠谱才最重要。那些花前月下的浪漫情怀又不能当饭吃，没用的。而且人家现在单位也很好。让佳慧追紧点，别让别的女孩有机可乘。时不时让女儿带他上家里吃个饭，自己再给炒两个他爱吃的小菜。男人嘛，你给他家的温暖，他习惯了后就离不开你了。有一次佳慧让少暮帮忙把二箱单位发的水果一起送回家，刚好赶上饭点便留他一起吃饭。那时佳慧的奶奶被接来丽城住了段时间。饭间对着小伙子问长问短的。一旁的佳慧坐不住了，生怕少暮不自在。老人家却越说越带劲，高兴地合不拢嘴。“佳慧眼光不错哦！趁现在我还在，什么时候早点把事情办了。奶奶想喝喜酒咯!”佳慧马上去看少暮的反应，却见他并没有不悦的表情。她的心呐七上八下的再也无心吃菜，不时偷瞄一眼少暮。盼着多嘴的老太太吃完了赶紧下桌。果然老人家胃口小，没吃几口便说饱了，让佳慧妈妈搀着去阳台上晒太阳。一会儿佳慧妈妈回来又重新坐下，往少暮碗里夹了两筷他爱吃的木耳炒肉。“少暮啊，奶奶说得没错。你和佳慧相处时间也不短了，俩人也都知根知底。佳慧这丫头啊，别的没有什么优点，但是心善，会体贴人，能持家。你们俩人既然都觉得合适就别再拖下去了，什么时候把事情给办了吧，少暮?”最后这句问话明摆着是要一个答复，这下佳慧真生气了。别看少暮面上话少，其实他绝不是那种没主见的人。他的不投入不付出不回应使得俩人关系很难再往前跨近。究竟是他不擅长还是他不愿意?她常常这样问自己。女人的第六感觉使她选择相信后者。所以她多少还是有些挫败感，又不愿放弃。因为少暮自始至终没有本质上的错误，最多只是不够热烈。甚至可以说他哪儿都好，都顺着自己。俩人平时连争执都没有。可佳慧就是感觉还缺少一点什么。具体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想努力再走近一步却发现完全不可能。他身上有一股力量在抗拒。所以平时佳慧对俩人交往的尺度分寸很难拿捏，更不敢擅自提及俩人的未来，生怕触及他的禁区而引起反感。那样就真的没有什么未来了。现在她母亲这一番话直突突地明摆着就是逼婚，她当时都快急哭了。妈呀，拜托你别捣乱行不行？你不了解钟少暮，他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他并没有打算要和我过一辈子的想法，至少目前没有。现在叫你这么一通说全给摆桌面上了，他会恨我迁怒于我的，甚至会怀疑是我的主意!佳慧太清楚少暮了，他最讨厌精神绑架，讨厌被人凌驾于他的意志之上。哪怕是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暗示都可能会逼走少暮。也正基于此，她始终清醒地与少暮保持着最恰当的距离，才不至于使他有压迫感，也才能和她李佳慧愿意走到今天。现在可好，她小心翼翼精心维护的关系就这么叫她奶奶和她妈生生给扯断了!长辈们总是这样说话不过脑子不看脸色不分对象不顾场合，永远像孩子一样无知幼稚。你以为人家话少，平日里都顺着你就是没脑子的傻子吗？对于一个暂时不想做未来规划的人来说，最烦听到这类催逼，何况是如此敏感的钟少暮。这下好了，你只图嘴快，可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我的幸福给葬送了知道吗？当时饭桌上的佳慧一边替她妈着急一边替少暮尴尬，更为自己难过。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好。”

这声回答李佳慧一辈子都忘不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声“好”就是坐在旁边的钟少暮说的。自己盼了那么久的结果竟那么轻松地从他嘴里说了出来。“好”就说明他同意?他愿意?他该不会理解错了吧?理解错了也要算数!佳慧心想。当然少暮并没有理解错。就这样两个年轻人成了一家人。后来李佳慧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么不真实，还有那么一些恍惚。不过婚后少暮真算得上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俩人的关系也的的确确亲密了不少。这应该算是先婚后恋吧？佳慧心想。她的心这才渐渐踏实起来，终于相信这幸福真的是砸在自己头上了。只是来得有些猛，砸得有点重，一时缓不过神来。看来自己的坚持还是有用的。对于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自尊和矜持是最最无用和碍事的东西，这是她的心得。现在既然得到了他的人，就一定也要得到他的心。婚后的生活果然没有令她很失望，到底钟少暮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佳慧后来着实是非常感激她的快嘴妈妈。要不是她这么一搅合逼出了少暮一个“好”，真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