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念寻说想去学校上课时，少暮心头不是一般的震惊。他心中升起一股愠怒，这个执拗的女孩，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其实你可以网上学习，再结合参考资料，也是差不多没问题的。”

少暮斟酌字眼，无力地做着劝说。念寻似乎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没有立即表示反对。“那……要不我就参加一下期末考试吧？毕竟是期末哎！”

念寻闪着眼睛等少暮同意，里面有试探更有期待。“是下周吗？”

少暮迟疑了一下问。“是的。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她总能瞬间捕捉到你内心的摇摆和真实的趋向，那份惊喜雀跃又让你完全不忍拒绝。也许真是脱离集体太久了，她找不到归属感和价值感，于是想要通过回归来证明一些什么。“少暮，我会小心的。”

看着皱眉的少暮，念寻轻声宽慰道。知道他会生气，念寻不敢太违拗。可她看似平静的眼里还是流出了藏不住的愉悦。“那我要去好好复习一下，不然会被人笑话的。”

生怕少暮随时变卦，念寻马上借故离开，不给他反悔的机会。答应了她可以回校去参加考试后， 念寻的情绪就一直很高涨，天天都能听到她哼着歌，快乐地像个小鸟。看来的确是自己太紧张太用力了，少暮心中反思。考试前两天，少暮送念寻回学校上课，晚上仍然接她回家住。放学回到家后，念寻整个状态都很轻松欢快。“我差点都快跟不上了，”她夸张地喊道，“幸亏我适应能力强。今晚要早点睡的，不然明天起不了。”

“人一旦掉进懒惰的漩涡里就很难走出惯性了。我之前实在是过得太安逸了。久待舒适圈的人早晚得变成废物。”

念寻大发感慨。接下来她的作息时间全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又开启了每天上紧发条的生活模式。念寻的话让少暮颇有感触。在她的感染下，他内心沉睡的激情也悄悄抬头复苏。他已经许久都没有新的画作了，但是重新提起画笔之后，整个人精神状态完全不一样。一扫之前的颓废，激情和灵感又回来了。念寻现在的状态就说明圈子本身也有治愈能力。圈子里的氛围可以传递快乐分子，激活一个人的求生本能。人在圈子里会觉得安全，容易产生认同感和满足感。长时间游离于正常状态之外会使人萎靡。离群太久未必是保护。二班的老师们得知念寻重返班级，兴奋地就像中了大奖。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她这一回来，最高分出在二班又是妥妥的了。至少优秀率会拉上去一大截。少暮听贝贝说，他们班里同学们士气大振，老师们磨掌擦拳力争要刷新许久低迷的考试记录。少暮不明白他们到底凭什么认为念寻长时间缺课还能再替班级争光?教育圈的人往往较常人更容易产生毫无理智的自信与热情。念寻没想到自己还会再踏进这个班级。同学们与一年前并没有多大区别。可不知为什么她看他们有种大人看小孩子的感觉。这一年于她而言不啻于是一场人生修炼。她比同龄人更多了一份宽容与敬畏，更珍惜拥有的时光与机会。现在的她很清楚自己真正该在意的是什么。“秦念寻!”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穿着校服的方筱雅追了上来，“你这么早啊？”

方筱雅脑子简单，学习中等，有点没心没肺的，不太受女生们欢迎。她自己却并不在意，全然没感觉，倒也天天过得很开心。“筱雅!”念寻笑着等她，“你不也挺早的吗？”

俩人并排一起走。“你不是病人嘛！哎，秦念寻，你真的没事吗？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你命真大!呵呵呵!”方筱雅机关枪似的说话节奏很快。念寻不禁被她逗笑了，“谢谢你！”

“哎呀秦念寻，我可真太羡慕你了！你生完大病回来上课，还是学得那么轻松。我这脑瓜就不行，一到做题就头疼。”

方筱雅自嘲道。念寻看了看她，拍拍她的肩说:“我没什么值得羡慕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令别人羡慕的地方，我觉得你这样就挺好的。你学习上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问我，我帮你。”

“真的？那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复习?”“没事的，不会。”

于是方筱雅果真就缠着念寻问这问那，念寻便放弃自己的复习计划，耐心地给她讲解梳理。和上大课不一样，听念寻这么有针对性地细细分析下来，方筱雅竟然开窍了。一兴奋，她那张大饼脸显得更大了。见她高兴，念寻也和她一起笑了。看来她本质上还是一个愿意学习肯上进的孩子。“秦念寻，你笑起来真好看，你应该多笑笑的。”

大饼脸说。方筱雅的真诚让念寻又多看了她几眼。那笑眯的眼睛，上扬的嘴角，满足的光芒，让她突然觉得大饼脸也并不难看。一切有了灵魂的事物其实都很美。“你怎么了？”

方筱雅推了推发呆的念寻。“筱雅，你其实也是很好看的。”

“你干嘛取笑我嘛?从小到大就没有人说过我好看的。有说我傻，说我丑，说我胖，说我笨，说我懒，说我直，说我憨，也有人说我爽，说我善，”方筱雅掰着手指头数，“但从没有人说过我好看。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方筱雅倒也不避讳。“真的，不骗你。”

念寻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她相信。她没有力量去推倒一个人家信了十几年的定论，就像自己当初一直深信父亲爱母亲那样。见念寻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方筱雅也便半信半疑，心里却乐开了花。考试进行到最后一天。念寻发挥得不错，便决意要来个完美收官杀青，连早饭都是在车上胡乱吃的，还一个劲催少暮快点开。少暮笑笑不出声。她这是有多想证明自己啊！下了车进了校门，念寻急急走到自己的教学楼。她一步跨两阶快速上楼梯，想趁空再做几道物理题。进到教室时念寻感觉气氛不太对，具体又说不出什么来。她特别讨厌自己最近这种走神分心的状态，特别耽误事。念寻放下书包，坐下来开始静心复习。物理是她最喜欢的学科，怎么学都不会烦。手中用旧的书页翻着都觉得十分亲切和享受。她拿出以前的笔记，把前一天理好的错题重新复盘，之后又看了一眼综合题型，不想被一道没见过的新题给难住了。在草稿纸上画出草图后还是怎么也理不出思路来。心底掠过一丝慌张。看看时间越来越接近考试，竟莫名焦虑起来。又感觉周围总有嘈嘈切切的说话声，有目光不时扫到她身上，后背一阵阵发热。抬头仔细看时，并没有什么。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看看桌上的草图，她突然动摇起来。念寻抓了抓她细碎的短发，又把数据重新列了一遍，咬着下唇思考着解题的突破口，手中的笔也随着思路转了起来。果然心一静下来便有了头绪，不一会儿，她终于把卡了半天的难题给搞定了。学习果真是半点杂念都不能有的，她感慨道。这一高兴，手中转着的笔就滑了出去掉到了地上。“什么时候也这么躁动不安了？还有两科没考呢。”

念寻提醒着自己。就在她捡了笔起身抬头时，看见几个脑袋刷地转了回去。念寻笑笑摇摇头。这些孩子啊，都临考试了还这样，哪有几个是真正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一到出成绩又在那里怨天尤人。可惜了一个个那么聪明的脑袋瓜。其实班里同学没有谁是真正天赋弱的。有些男生游戏打得非常好，贝贝吉他弹得很好，方筱雅手工做得极美。一个个都是深藏才华的天才。倒是自己，除了读书外，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抬眼间，念寻看到了前面方筱雅的背影，忽然想起她今天没有缠着自己问题目，难怪她觉得好像怪怪的，哪里不对劲。念寻失笑，病了一场后怎么连性格也变得这样疑神疑鬼的了。课间休息时念寻去了一趟洗手间，只见里面一群女生叽叽咕咕诡异地围在一起聊着什么，见她进去突然就没了声音，各自散开了。几个从外面进来的女生不知道念寻在里面，低声说:“确定就是二班的，昨天郭夏妮发给我的。我知道是谁了。”

可能又是什么八卦爆料，应该还不是小料。现在的学生永远不失吃瓜人的热情与追求，那份执着也算是难得了。这种精神食粮带来的刺激的确能给枯燥无味的生活增色不少。都各有所爱吧，也无可厚非。正想着，拿着水杯的方筱雅刚好从对面走来。“筱雅!”念寻上前几步，“咱们班今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小声问。“啊？呃，我先去打水。”

方筱雅转过脸闪开身去，差点和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这个大饼脸，今天是怎么回事？念寻看着她急急离开的身影纳闷。下一秒又为自己竟也那么低俗无聊感到羞耻。下一场马上就是物理考试，念寻在脑子里把考点又过了一遍，很快就忘了刚才的疑惑。考试结束铃响后，念寻满意地交上答卷，离开考场去食堂。正常的话，这次拿满分没问题。在食堂排队打餐时，许多同学看到念寻后的反应令她很是不解。他们好像是在讨论她，脸上有不怀好意的诡异。念寻皱了皱眉，今天自己好像上错了车，周围一切都提示着某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是又没有人明确告诉她到底是哪里错了。一定发生了与自己有关的什么事。念寻开始头晕。她像身处梦境，想醒又醒不过来，云雾重重找不到方向。身边人来人往，像是行走在另一个时空，连空气也变得很不真实。念寻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同学们热情攀谈笑容灿烂。他们餐盘中有鱼虾肉菜香气扑鼻。一切都很正常。自己怎么就把人竟往坏处想?也许是自己经历的阴暗面太多了，突然置身于大环境中难免会神经过于敏感。“就是她，二班的那个!”“是她呀？她怎么还敢来?”几句话悄悄飘进她的耳朵。当时自己昏迷不醒时外面对她的各种谣传就很多。有的说她成了植物人，有的说她被截肢了，还有的说她已经死了。而现在自己重现在校园里，难免会令人难以置信。她心里顿时清澈了。嘴角微扬，挺直脊背，给出了一个最好的澄清。“红烧茄子。”

排到窗口的念寻指着里面的菜说。打菜阿姨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像要把她看穿似的。念寻何曾被人这么直勾勾看过，她迅速低头去看自己，并无异样。又伸手抹了一把脸，也许是钢笔水到脸上了也未可知。里面的阿姨又和旁边另一个打菜的女人嘀咕了几句。念寻等她打好菜递出来，见她又偷偷瞄了自己一眼。“我的天呐！没错没错就是她!啊呦!现在的女孩子太可怕了。”

窗口传来的声音落在她身后。念寻感觉自己后背没有穿衣服，背↑盯满了会说话的眼睛，整个背脊痒痒的，燥热得难受。她挑了一个角落坐下来，一个人静静吃饭。周围人都知道说话与发笑声仿佛都与自己无关。待她抬头看过去时，又什么都没发现。自己被屏蔽了。念寻闷闷地走出食堂，正看见贝贝从对面走过来。“贝贝!”念寻喊。贝贝看到念寻马上掉头。念寻追上去一把拉住他，“贝贝，等一下!”贝贝躲不过，由着她将自己拽到一个偏僻角落。念寻站定后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念寻，”贝贝咽了一下口水，偏过头不去看她，“网上传了很多你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