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天下烽烟四起,贼寇横行,为了安全起见,大多数人都选择花些钱与佣兵团同行。佣兵团里只收金银币,毕竟各国铜币样式各异,诸如中原的刀币,西陲秦夏的圆形方孔铜币,南方楚地的贝币等,唯有黄金白银在哪里都是硬通货。不过能支付起一次远行费用的都是有钱人,像翠花这样的能碰上如梁慷慨雇佣,实在好运。佣兵队伍出城没多久,班寿就把腰闪了,无奈之下也坐进了马车,而那对母子则被安排到了别处。马车里气氛沉闷,安熄和翠花并没说过几句话,本来那对母子在时还能逗逗孩子缓解气氛。可现在班寿来了,三个人面面相觑,总不能把这位魁梧的大汉当孩子逗着玩吧。班寿趴在小床上,闲极无聊,问安熄和翠花:“你们知道‘我、吃、牛、草’,这四个字怎么读才能读顺?”
安熄张口就来:“我吃牛草?”
班寿摇头:“不对。”
翠花试探地问:“我牛吃草?”
“还是不对?”
安熄看着班寿洋洋自得的样子,“那怎么读才对?”
“是牛吃草啊。”
翠花问:“那我呢?”
“你吃牛粪。”
班寿爆笑,不顾翠花森冷的眼神,“我是不是很会聊天?”
安熄翻个白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翠花看着班寿有些厌烦:“啥时候才能睡你?”
班寿面露羞赧之色,没一会儿又正色道:“睡了你要负责!可以不要钱,但是要负责,要睡一辈子的那种!”
翠花瞪着眼睛问:“啥?”
这大汉表情仿佛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下定决心问道:“你敢不敢?”
翠花满头黑线,一字一顿道:“我说你啥时候睡!”
“翠花姑娘是齐国人?”
安熄乐道,“这倒装语法确实明显。”
“是该睡了。”
班寿冲翠花点点头,“你早起我早起,我们迟早在一起;你晚睡我早睡,我们早晚一起睡。诗在民间呐!”
安熄揉着额头问班寿:“你到底死缠烂打追过多少女孩?”
他在佣兵团里对班寿的事迹已经如雷贯耳。“我每天给人问个好送个早餐哪里算死缠烂打?!”
班寿可能自知理亏,又解释说,“那些都是萍水相逢的感情导师,翠花姑娘才是我的初恋!”
翠花实在受不了班寿,坚决不在这呆着了。趁着翠花下车的空,班寿对安熄说:“翠花姑娘对我真好,总觉得她很漂亮,我心动了怎么办?”
安熄语重心长道:“喜欢一个女孩子不能只看她的外表。”
班寿认真点头:“我知道。”
安熄接着说:“还要看看自己的外表。”
班寿听后哑口无言,过了许久,当安熄以为自己说话太直白而伤到他时,只见班寿一拍大腿:“那我俩可太合适了!简直是一对俊男靓女!”
像是了却了一番心事,班寿舒舒服服地躺在马车一侧,悠哉游哉地看着安熄,像过来人一样感慨道:“这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真让我着迷!我现在要玩一个游戏,叫赌睡轮盘。在你不喊我的情况下,我眯一会儿,是两刻钟,还是两个时辰,或者明天早上才醒来?没人知道,这很危险,但我喜欢。”
安熄无语道:“你再这样我也出去了。”
随后班寿很识趣地不再胡说八道,闭上眼睡觉。安熄这才把翠花叫进来。翠花刚在安熄身边坐下,就见班寿忽然睁开眼。安熄打趣道:“游戏结束了?”
班寿正襟危坐:“我现在睡觉是不是在浪费时间?”
“不要因为睡懒觉,而感到自责,因为你起来,也创造不了什么价值。”
安熄安慰他说,“你能在浪费时间中获得乐趣,就不是浪费时间。”
“说的是啊!”
班寿拿出小本记下,又合上了眼。……官道上,两边栽着一排高大的雪枫树,阔大的枫叶,洁白如雪。微风过处,一阵沙沙细响,几片枫叶吹落,在空中荡起优美的弧线,翩翩落下。艳阳高照,从宽大的叶子缝隙中射出,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荫,在风中,摇曳不定,如湖中浮藻。韩国都城阳翟,距离望风城不过五日路程,听班寿说队伍会在阳翟停留七天,让大家休息调整。作为韩都,阳翟的雄伟繁华世所共知,更因几年前韩太子所作《恋都赋》而吸引无数文人墨客前来瞻仰此址。因为有班寿的存在,一路上安熄和翠花已经结成了牢不可破的联盟,虽然翠花依旧话不多。“哇啊……”安熄仰天一吼,他不像班寿一样有丰富的佣兵经验,车马劳顿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如梁忽然出现在安熄身后,朝他背上拍了一下:“这些天我要在阳翟城办些事,你们三个小心行事。”
“跟着他俩真的没问题吗?”
安熄不免有些担心,毕竟他现在是众矢之的,而雇佣的班寿又这么不靠谱。班寿豪迈地搂着安熄的肩膀:“如虎兄弟,放心进城吧!我和韩国太子有交情,他的地盘就是咱们兄弟的地盘!”
他另一只胳膊还想搂住翠花,却被她轻松打掉。进了城,街道两旁旌旗招展,商铺酒楼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于耳。安熄三人悠然步行,惬意地观赏着沿途热闹,京畿之地是偌大的韩国唯一不受战火袭扰的地方,是孱弱的韩国最后一片净土。走在大街上,安熄感觉到滚滚红尘之气扑面而来,人生百态在这里时时刻刻上演着。安熄还有一种感觉,翠花自从进了阳翟城就一直小心翼翼的,似乎是怕碰见什么人一样,但翠花不说,安熄也不好意思问。安熄环视四周,发现不少饭店:“翠花姑娘想吃点什么?”
没等翠花说话,班寿抢言道:“笨蛋!不要问女孩子,你想吃什么!”
“嗯?”
安熄倒有意求教。“要换成,猜猜我们一会儿去吃什么?”
班寿鄙夷地看了眼安熄,“懂了吗?臭直男!”
安熄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这样问翠花,决定先拿班寿练练手:“那你猜猜我们一会去吃什么。”
“熊掌燕窝!”
安熄翻了个白眼:“猜贵了,猜不到面条就别吃了!”
“你……”班寿被噎得面色通红。安熄总算扳回一局,颇为得意:“哼,可笑,你一个区区舔狗还在教我做事?我看这个茶楼不错,不如去喝几杯吧?”
安熄对翠花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十分气派的茶楼,上面的古字他不认得,只有一道茶幡随风飘荡,让人知道是个茶舍。翠花顺着望去,脸色瞬间就不太好了,可惜班寿并没有捕捉到这罕见的瞬间,不然他一定又要借题发挥,说出一套追女孩的理论了——真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是写史诗还是写恋爱宝典的。翠花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道:“这里很贵的,我们还是别去了。”
“你怕啥,来的时候如梁兄给了如虎很多钱,所以他请客。”
班寿心想这茶楼看起来很高档,既然不给吃熊掌燕窝,把如虎喝穷也不错!安熄把班寿拉到一侧:“班寿,你到底想不想和翠花拉近关系?”
“当然想啊!”
班寿正色道。“对女孩要有礼貌,要常说请、谢谢、对不起!”
安熄觉得提醒得还不够,又补充说,“对任何人都这样,礼多人不怪,走吧。”
班寿一脸思索地跟着安熄走进茶楼,忽然对一个正要出茶楼的贵妇人说:“对不起,我身上没钱了,请我吃饭谢谢。”
那妇人被这大汉吓了一跳,骂了一声:“有病!”
身边的两个丫鬟也对他侧目而视。等那妇人走了,班寿望着安熄和翠花:“我脑子是受过伤,可她是不是在骂我?”
得到安熄和翠花肯定的眼神,班寿后知后觉地也要冲着那妇人骂回去,可勉强才看见人家背影,见骂不过,班寿掏出小本,在上面记下:“今天骂我那女的,肯定要崴脚!”
刚停下笔,安熄竟想见鬼一样看到那妇人身子忽然栽了下去,还好两个丫鬟扶住了。“还得丢钱!”
班寿觉得不解气,又嘟囔了一句。班寿起步要走,忽而低呼一声:“快看,地上有钱!”
想来是那妇人丢的,他手疾眼快,一脚将那枚金币踩在脚底,四顾无人注意,才蹲下身子做出提鞋状,将金币神不知鬼不觉地收于右手中。“哇!这你不得请客庆祝一下?”
安熄一把抓住正要将金币收入囊中的班寿右手,“我可看见了,黄黄的。”
“这可是我凭本事捡的!”
班寿无奈,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喝个茶也花不了几个钱,“行行,走,进去吧。”
三个人来到茶楼的一楼,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此时正是盛春,微微清风从窗口吹进来,凉爽而惬意。翠花点了一壶碧玉春,安熄还要了几样精致无比的点心,毕竟好兄弟发了笔横财,自己总不能坐视。在城里溜达了大半天,又和班寿拌嘴,安熄早已口渴难耐,浓浓的茶香顿时让他口中生津。当下不待伙计招呼,自己抓起茶壶倒了一杯,仰头就喝,接着又如此连喝了三杯,茶水不多可动静不小。忽然安熄感觉如芒在背,只见满茶楼的人都在呆望着他,就连桌前侍者也是目瞪口呆。再看翠花,只见她低着头,用乌黑柔顺的长发遮住了自己的脸。“翠花姑娘,你怎么了?”
班寿刚刚端起茶杯,见翠花一动不动,问道。翠花小声道:“笨蛋,你没看见别人都怎么喝茶吗?到这的人都是来品茶的,哪有像如虎这样的喝法。他这叫鲸吸牛饮!这个茶楼叫‘水云轩’,是韩国最有名的茶楼。别看我了,真是太丢人了,赶紧走吧。”
班寿拖着下巴想了想,道:“水云轩,名字还不错,没想到我第一次请翠花姑娘吃饭就在这么雅致的地方,不错不错,很有眼光。伙计!上两缸你们这最好的茶!我和这位美丽的姑娘一人一缸,这小茶杯不好用,换大盏!”
这大汉长得粗犷,喝茶也是豪气干云。说完班寿也像安熄一样连干三碗,视众人奇怪的目光于无物,开始和安熄拼茶。众目睽睽之下,翠花羞愧难当,把脸都快埋在了桌子底下,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好歹他还叫人家伙计,没像在酒馆一样叫小二……”安熄对班寿的豪迈不屑一顾:“两缸?你喝酒啊?小二,上两桶好茶!再拿个瓢来啊。”
此话一出,也彻底让翠花绝望了。“跟我犟?小二,拿两个。”
随即班寿有扭头问翠花,“翠花姑娘你用不用瓢?”
“……”翠花恨不得拂袖而去,这两位还是人吗?“侍者。”
本来翠花进这水云轩只想低调行事,但两人的做法太过惊世骇俗,把同坐一桌的翠花弄得无地自容。“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不愧是水云轩的侍者,心思很快就从这两个怪人身上转移,他已经做好准备听这位女客会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翠花有气无力地问:“没有单间?”
“二楼倒是还剩下两间,我们这的生意还算不错,所以……”“够了够了,赶紧准备一间雅间,快!”
翠花几乎是吼出来的。“噗!咳咳……”安熄难得一见翠花发火,一口气没喘上来,被茶水呛得不轻。翠花盯着安熄低声喝道:“看什么看!”
班寿也见到翠花如此情态,激动之余一口茶水喷向安熄。被喷一脸的安熄大怒,像流氓一般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冲着班寿破口大骂:“班寿!这么热的茶你怎么忍心下的嘴!”
见此情形,翠花知道,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来这里了,她望着二人苦笑着问:“这世上难道没有你们在乎的人了吗?”
今天这人算是丢大了,但愿那个人不会来,这个时候他一般都会来这里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