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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南梁第一女夫子 > 拾陆 沉疴

拾陆 沉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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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黛的册子里密密麻麻备注了许多的小字,用着朱砂笔勾勒的,他虽然不求仕途,却也是用功了的。周礼有些礼仪从如今来看是有些落后了。宾礼中分为几大部分,朝觐之礼、会同之礼、诸侯聘于天子之礼、相见礼。对于一般学子来说,有一些礼数是根本用不到的,故而甲科才会仔细去教导每一类礼数中少见的礼仪,乙科以及丙科便教授能够用到的,也不算白来这一遭。而六艺其实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也是分大小的,年纪大的学的便深一些,书、数,这是最基础的课程,礼乐射御这四门则是大艺。其实除了这些,士族们还会学习八雅,提升自身气质,分别是琴、棋、书、画、诗、香、花、茶。琴声可表心意,棋子可重谋智,书写敞开胸臆,酒品宽慰知己,品茶陶冶自身,赏花者亦赏品性。顾烜站了起来,他已经准备随着余黛下山了。裴虞起来后则是习惯在学馆庭院坐着,庭院其实也算是一间学室,只不过无顶罢了,摆着众多的书案,只有大课才会在这里上课,几个科的学生放在一起,内室里坐不下了,才会在外头。不过这里有一棵树,最近天气转凉了,树下头学子们动手种的木芙蓉也开了。这是当年学馆刚刚开张之时那些学子种的,过了多年,这些学生大多已经入仕,偶尔也会带着手信回来看看夫子,有些士子来看望的同时会回来物色人选。木芙蓉生得美艳,经常也有一些无课的学生来到庭院大课位置,他们也没什么意思,过来赏赏花品品茶,对对文。裴虞虽喜的花不是木芙蓉,但是瞧见美丽的花儿,心情都会好起来的。学馆门口有着一座小亭子,当初修建的时候陆琏考虑到一些学子的家人会来探望送别,又者是游子走累了来歇脚,故而建了这座亭子,他们都叫它送别亭。对外说是给路人或者探亲的家长休息的。远远的,裴虞便瞧见那亭子里坐着几个人,约莫是成人模样。只感觉身边一道风刮过,直直冲着亭子里头奔去。原是一个学生,瞧着亭子里坐着的家长,应当是寒生的父母来瞧孩子了。他们相拥了,这是最淳朴的爱意,对于某些孩子来说,一年或许也就这么几次的相聚,故而显得格外珍惜。裴虞瞧得正高兴,目光转向远处,却瞧见一队人马往这里赶来,马骡嘶鸣,蹄声渐大。她站起了身,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只觉得突然有一阵冷意自指尖传来,她感觉到了不妙,来者身着素服,是来报丧的!来人慢慢近了,裴虞也在朦朦胧胧中看清楚了,那是她一个学生,上半年便走了,说是去了会稽做官,如今却是一身素服而来,发生了何事了?为何会突然而来?裴虞连忙迎了上去,这个学生是吴郡四姓之一,顾家的孩子,成绩优异,故而被举荐去了会稽,做了什么官她是忘了的,而如今这么急匆匆而来,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裴虞体力并不算好,跑至半路便喘得厉害,瞧见他们停了下来,便猛地拉住了马辔,但是这个举动却令马不太舒服,左右摆了摆头,裴虞却也管不得了:“顾昭钺!你怎么回来了?是有什么事情?”

顾昭钺瞧见一抹素色而来,原是夫子,便更急了,声音的音量也止不住了:“快!裴夫子,学生求见陆掌馆!有急事!”

裴虞瞧见他面带急色,也不敢耽搁,将他们带进了学馆,绕小道径直去了陆琏的屋子。裴虞这般急匆匆带着一群着小功的人往陆琏屋子走,这明显是引起了学子的骚 乱,他们也不敢去非议什么,只得背后猜测是什么人去世了来通知陆琏掌管。陆琏只听见外头吵闹的喊声越来越近,他也无心批注了,也只得出门瞧发生了什么事,外头的阳光令他不适应地迷了眼:“何事如此吵闹啊?”

他站的地方有些高,远远便瞧见了裴虞领着几名年轻人过了来,领头的孩子他有些印象,是顾家的,叫顾昭钺,这孩子也有半年没来了,今日突然来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蹒跚迎上去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的小功丧服,他愣在了那儿,这是四等丧服,服期为五个月,若是顾家长辈死了,并不会那么少的时间,那到底是何人……顾昭钺瞧见陆琏,便再也忍不住了,猛地跪了下来,哭诉了一声:“馆主,贺馆主薨了……”陆琏耳旁只觉得有什么声音轰的一声作响,他强笑着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贺馆主薨了!”

陆琏这次是听清楚了,他脸色大变,猛地一个趔趄,往后倒去,裴虞离陆琏最近,猛扑上去接住了他,却发现这位夫子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也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重。她的眼中不知为何也湿润了。这世道的一切宛若一个诙谐的俳优,用最不经意的举动制造最大的乱局。当年五人一起离开建康,相约要将这世道拨开,这些年因为忙碌也不曾见面,却不想几年前的一次相见是最后一面。想到此处竟然悲从中来,随着他的咳嗽声,整个人猛地开始打颤起来,他的身子比不得年轻时候了,裴虞摸到他背部的时候发觉原来陆琏的脊背已经那么单薄。他面色青白,咳嗽不曾停下,后头哭得竟是咳出一口血来。裴虞第一个发觉不对劲,忙喊着一旁的学生去请徐文君来,一边安慰着陆琏,她一时之间也失去了主意,陆琏原本便不好的身子骨如今大约是好不起来了。顾昭钺发觉陆琏身体也不好之后,哭得更厉害了,本清俊的脸哭得竟是扭曲起来,他的手紧紧抓着陆琏的手,生怕陆琏和贺瑒一般说去便去了。随着学子的一片哭号,裴虞莫名悲戚,竟也哭起来,她听过贺瑒大名,听闻其上课,场内座无虚席。这位夫子曾聚徙教授乡里,前后受业者达三千余人,弟子中举明经者亦数十人。如今却不想这位名师走得竟是如此突然。她的哭啼似乎还蕴带着什么,紧绷了那么久的弓弦在这一刻也崩塌了,她扶着已经瘫软的陆琏,泪水涌出,宛若是破堤泄了洪。她凭借着此刻发泄着这些,就如同孩子找到了人倾诉。徐文君的门被人敲响之时,瞧见外头的学生脸上骇然,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待得听见学子描述了一番后脸色也变了,将一些诊包拿了便走。裴虞连同学子们将陆琏抬进了屋子,屋内药香弥漫,甚至有些刺鼻,裴虞连忙让顾昭钺将屋子的窗口都给打开。裴虞随着陆琏一起坐下,手臂中陆琏的反应也慢慢安静下来,应当是好些了,想到这里,她紧悬的一颗心掉了下来,右手抚着陆琏的背给他顺气,左手则是将一旁的茶水给陆琏递上,顺带着转头的功夫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陆掌馆,喝点茶,压一压,徐姑娘马上便来了。”

陆琏喘着气,轻轻接过了茶杯,却不喝,双手交 合,放在了手里。顾昭钺瞧见陆琏好些后猛地跪了下来,哭道:“学子不知掌管沉疴,不该如此唐突,学生有错,呜……”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又开始哽咽,本便哭得有些浮肿的眼睛又开始红了起来。陆琏说话不大声,约莫是没有力气了,故而身体重心也都靠在了裴虞身上,裴虞能感觉出陆琏一边说话一边身子的颤抖,他说的这些没有力气的话也是他用尽气力说的,说完便再也开不了口了,只得闭着眼睛喘着气:“咳咳,只不过是小恙,不是什么沉疴宿疾,你们莫要太上心……”听到这句话的裴虞更是忍不住眼泪了,为了不失仪只得转头朝向室壁,使劲睁大眼睛,防止眼泪滚出来,所有人都知道陆琏如今状态并不好,但是陆琏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是安慰孩子们。王助教是第一个赶到这里的助教,他瞧见陆琏如此模样后眼前一黑,差些仰面摔倒。也幸得后头学子扶着,他镇静下来后扒开了学子进了去。他轻轻蹲在了陆琏脚边,轻轻唤道:“夫子,子河来了,您瞧瞧学生,莫吓我啊……”陆琏听见了,努力睁开了眼睛,瞧见子河的脸,苍白的脸微微笑了笑,手指抚上了学生的眉眼:“为师说过,莫要皱眉,为师没事,休息便好了。”

说完便也没力气说话了,靠在裴虞肩上昏了过去。“你们那么多人站在门口作甚!”

远远的,徐文君便看见了一大堆的人拥在一处,故而她来之时便皱了眉,训斥的声音虽然依旧是温温柔柔的,但是身边的学子瞧出她的不满了。众人这是第一次瞧见这位馆医,瞧见其一身道服,钻进了人群。徐文君并不认识在场之人,所以也没有给他们留什么面子,说话并不算客气,加上事情闹大后,今日要上课的一些学子都来了,甚至有人并不相信女冠的医术,故而还请了医家学子来,闻讯而来的许当归他们也是第一次瞧见这位姑娘。这位姑娘在人群之中也是极为显眼,不是因为女冠身份,而是因为她一直是挺着腰杆的。如今女子一直弯着腰,侍候公婆侍候夫君,从来没有女子这般直起身子对他们这些士子如此说话。徐九卿瞧着徐文君的模样,桃花眼一眯,突然笑了笑:“这姑娘,有我家小妹的派头了,做起事来就是这般说教的模样。”

徐文君转过头,远远瞧了一眼陆琏的气色后脸色更差了,便更急了,对于眼前这些学子更不耐烦起来:“病气不通,对病人不好,你们别围在这儿,对你们夫子不好,另外来几个人帮忙,其他的人出去!”

这些学子听了话,却也没有退后多少,大多是退了几步,几个医家的孩子在人群缝隙中瞧见陆琏确实是不太好,故而也帮着忙,上前去帮忙疏散学子了。徐文君在一旁水盆里洗了汗巾,得空瞥了他们几个一眼:“你们几个留下,帮忙。”

裴虞瞧见医家的和徐文君都在,大约是没什么问题了,将陆琏小心翼翼平放在了榻上,转头给徐文君说了一下陆琏的大致情况以及病发原因,随后便将屋子里那几个学生送了出来。之后她也不再进去了,因为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进去也是拖累。裴虞在这段时间里止住了眼睛的酸意,而一旁的顾昭钺则像个孩子,一直在哭,哭得太厉害了甚至都打起了嗝,一旁围着的学生们大约是知道顾昭钺是入了仕的学长,故而也没人取笑他,大部分人只觉得这位学长重情义,是位君子。裴虞其实并不太会安慰人,不过看着顾家孩子一直哭也不是办法,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安慰的话,顾昭钺比她还大个几岁,但是做了几天他的夫子,也将他当做孩子了:“你莫要哭了,都已经是做了官的人,让人看笑话。”

却不想这句话对顾家孩子没什么用,反倒是哭得越来越大声,全无仪态,像极了小孩子:“夫子,学生忍不住啊,学生这次来只是为了告诉消息,没想到会引得馆主这般,都是学生的错……嗝……”此时的顾烜正巧与余黛从后山下了来,听说馆主出事了也过来瞧了瞧,赫然便发现了蹲在一旁的顾昭钺。顾家是大家族,旁支自然是多的,有些旁支大部分时候也不会回本家一次,不过家族聚餐时候他们都是会互相引荐认识。大部分的眼生弟子大多已经出了五服,顾烜是嫡传子,一直在吴郡本家,顾昭钺算是旁支的孩子,不过顾烜对他印象是挺深的。因为这位旁支兄长并不似有些弟子一般靠着顾家,而是很早便去求了学,也凭着自己努力考取了官位,虽然如今是个小官,却也是靠着自己努力得到的。说起来顾烜会选择来吴郡也是因为顾昭钺的推荐。故而顾烜对于这位兄长印象不错,有礼谦逊,是个有风度的男子。类似如今的场面,确实是前所未见。他的脸皮抽了抽,还是上了前去,待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兄长穿的是孝服,心中咯噔一声,难不成是顾家出事,不然为何哭得如此严重还从会稽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他也急了,跑了过去一把便抓住了顾昭钺的肩膀,将他吓得又打了个嗝,不过他也顾不得了:“兄长?这是怎么了?为何而哭?”

顾昭钺瞧见顾烜后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一直摇头,示意不是家里的问题,顾烜瞧了一旁围观的学生一眼,还是选择将他扶起往一旁学堂方向走。“……”裴虞瞧见有人来陪着这位学生了,便也放下了心,往一旁走去,她一直在这里是因为生怕顾昭钺哭得不知天南地北一想不开便寻死了去。这些年这样的孩子不是没有,还挺多,故而瞧见有孩子陪他便也放下心来离开了。裴虞走了几步却抬起了头,如今似乎有一只瞧不见的手操控着一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预感。江山社稷,唯农稷与六经。如今贺瑒去世,撑着的柱子也少了一根。她心脏没来由地一抽,她有些难过地撑住了一旁的阑干。一旁学子已经被这一连环的事故吓得草木皆兵,瞧见一旁小路上的裴夫子似乎是扶住了什么东西,生怕这位夫子也出个好歹来,吓得赶紧跑了过去询问是否安康。她无力摇了摇手,表明自己没事,让学子们注意一下陆琏的消息,一有消息记得告知她,其他的也没有管,径直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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