漭北市内燃机配件厂五号家属楼。“他爸,该吃药了,刚煎好的药,趁热。”
“咳咳,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有多少?”
“够花,这就不用你多操心了,喝药吧,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尽管屋外老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很小,但老旧不隔音的房门仍然将他们的对话,传进了屋里的郭永和耳朵里。发黄的天花板上,一只坏了一片叶子的吊扇静静地悬在上面。在吊扇正下方,摆着一张掉了漆的书桌,上面放着一只木壳收音机。距离书桌不远处靠墙的位置,立着着一只破旧的衣柜,紧挨着衣柜的墙面上,还贴着一张湾岛女星王祖贤的画报……郭永和怔怔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脸色发黄,身体干瘦,但是依旧能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我是在做梦吗?还是重生了?可我为什么回到了这个时候?是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吗?郭永和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自己重生回到了1992年的事实。颤抖的手伸向桌子上的那本手撕日历,日历最新一页上面写着:1992年3月18日,星期三。果然……真的是92年……然而此时,一股浓郁的草药味顺着半开的房门飘到了郭永和的鼻端。嗅着这股熟悉的味道,郭永和不由得潸然泪下。这一刻,他再无任何怀疑,昔日的时光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轰然冲破了记忆的闸门,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里闪现:1992年,对于郭永和而言,是一个此生不想再回忆的年份。这一年,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挚爱……父亲郭长城原本是漭北内燃机配件厂的维修工,因为在一次抢险活动受伤,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只好病退在家休养。家里所有的开支包括父亲的医药费,就靠郭永和与妻子范晓蕾两个人的工资来维持。这个时候正赶上全国学习南巡讲话,全民下海经商的浪潮如火如荼。眼见着在工厂已经毫无前途,同时也为了改变坐吃山空的窘迫局面,郭永和决定也要跳进海里,在这个大时代里搏一搏。在一个朋友的劝说下,他把家里仅余的三千块积蓄拿出来,又打着父亲的旗号借遍了亲朋好友,凑够了两万块钱,交给朋友准备一起倒卖煤炭。却不料朋友起了歹心,连夜卷款而逃,留下两手空空的郭永和去面对亲朋好友的诘难。工厂也以旷工、不务正业为由,开除了郭永和。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郭永和彻底丧失对人生的信心。他开始自暴自弃,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靠着酒精来麻痹自己,去逃避亲朋好友的指责和催逼。父亲的劝阻、妻子的安慰以及母亲的眼泪,都无法让他振作。失去了郭永和这一份收入之后,生活的重担便全部压在妻子范晓蕾的身上。眼见劝不醒丈夫,范晓蕾默默地用自己的柔弱肩膀支撑起了整个家。为了挣钱养家,给公婆赚到医药费,范晓蕾经常替班、加班,有的时候甚至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就是为了让工资单上多一点微薄的加班费。终于有一天,范晓蕾没有抵挡住身体的疲惫,昏死在电镀池前面。等郭永和接到消息和母亲周雅兰一起赶到医院的时候,妻子已经躺在太平间,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直到那一刻,郭永和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追悔莫及。后来,曾经无数次的向老天爷祈求,再给自己一次重来的机会……如果当初,自己迷途知返。如果当初,自己浪子回头。如果当初……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却没有想到,这次老天爷竟然开眼,给了自己重新来过一次的机会!这个时候,自己还没有被工厂开除!而晓蕾也还活着!郭永和用力握紧了拳头,在心中发誓道:郭永和啊郭永和!这辈子,你一定要活出一个亮堂堂的人样来!对着镜子擦掉眼泪、整理好衣领,郭永和又深呼吸了几口空气,等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这才缓缓地拉开屋门,迈步跨了出去。狭小厨房里烟雾缭绕,一只装满草药的砂锅正在煤炉上面汩汩冒着气泡。周雅兰正佝偻着身子坐在煤炉旁,用扇子往风口扇风。炉膛里火苗随着扇子的往复一亮一亮的,将周雅兰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映照的一清二楚。看着母亲苍老的模样,郭永和鼻子不由得为之一酸。母亲今年才四十六岁,却苍老的如同六十岁的老妪一般,不都是因为他这个当儿子的无能,不但不能为父母分忧,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还要让母亲为他操心吗?“妈!”
郭永和轻声叫道。“啊?永和啊?”
听到儿子的叫声,周雅兰叹息一声道:“晓蕾回娘家也有些日子了,找个时间去把人家接回来吧,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对你伤透了心,晓蕾也不至于哭着从家里走。”
郭永和不由得一怔, 他这个时候才想起,妻子前几天跟自己吵了一架,伤心过度之下,回到了娘家。“妈,我知道了!”
他回答道:“今天下班之后,我就过去把晓蕾给接回来!”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就见人影一闪,一个中年妇女手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看见周雅兰就站在厨房,中年妇女就晃动了一下手中的小本,对她说道:“雅兰,你家该交电费了!”
“张嫂,我家欠多少啊?”
周雅兰紧张地问道。“我给你看一下啊!”
张嫂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小本,拿笔在上面找到一行数字,然后抬头说道:“一共是九毛五。”
“啊,这么多啊?”
周雅兰吃惊地说道。“多什么啊?”
张嫂拿笔迅速给周雅兰演算了起来,“你家上个月一共用了二度半的电,电费是三毛八分钱一度,加起来可不正好是九毛五?”
“张嫂,那个啥……”周雅兰满脸通红,双手在围裙上搓了半天,这才声音干涩地说道:“我刚给老郭抓了药,手中的钱不够,您先给我缓几天……”“又要缓几天?”
张嫂的脸顿时拉了下来,“雅兰,你家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回回都要缓几天啊?“我告诉你,明天必须把电费交上,否则就别怪我把你家电给掐了!”
“张嫂,能不能多宽限几天,我保证在月底前……”周雅兰低着头,陪着小心对张嫂说道。“雅兰,不是我故意刁难你啊!”
张嫂本想发飙,但是看了看周雅兰满是皱纹的脸,却又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一户的电费,我受领导多少回批评了啊?“我这次就再给你破例一回,如果还有下次,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啊了!”
“谢谢!张嫂,谢谢您!”
周雅兰不由得大喜过望,连着给张嫂鞠了几个躬。“行了行了,别来这套了!”
张嫂嫌弃地摆了摆手,“你下次能够按时交上电费,让我在领导那里少受点批评,让我给你鞠一万个躬,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