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睁眼已是大天亮。我赶紧穿衣下楼,早饭还没做呢。楼下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上书:以后不用做饭了,直接来新房吃饭。字体俊逸、笔力遒劲,非有十年童子功不可为。虽然上面没有落款,但我知道这是我爸的字。记得当年一年级我去报名,小丁老师问我,我叫啥名。我递上我爸早就给我准备好的写了我名字的字条。我现在都还清楚记得,小丁老师看清那字迹后那一脸被惊艳到的表情。看完字条,我那叫一个兴奋激动就差内牛满面了,“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婆了”,洗漱完直奔新房。我家的房子静悄悄,院门紧闭着;但是隔壁我家的房子院门大敞着在迎客。马路边停了一溜的大小车辆,比昨儿个还热闹。我进院子一看,院子一角,堆了十几根一人粗的大原木。令我震惊的是,院子一角居然还放了台车床。大原木抬上去,又平又直的木板板就吐出来了。看来,我爸确实是要搞大的了。三个木匠台子一字排开,三个老木匠忙得热火朝天,一斧一刨,尽显风姿。这几个木匠从十几岁当小学徒开始,到如今五十来岁的年纪,都已经做木工至少三十年了。哪里有热闹看,哪里就有二毛。他嘴里叼着一个大肉包子,手里拿着一个,在一旁站着。一看见我,就朝我招手。“啥情况?”
我走过去,问。二毛把手里的那个大肉包子递给我,手心擦了擦裤腰,把手上的油抹上面了,说:“这仨师傅在比赛呢,看谁做的床又快又好。谁做得好,谁以后就是这里的大师傅。今晚你和你爸就可以睡在新房里了。”
“哦~”我一听,也来了兴趣。肉包子一口咬下去,满口流油,真香!“谁做的包子?”
我问。“母夜叉她妈。”
二毛回答。我嘿嘿笑了,难怪这么好吃。母夜叉是二毛对我堂姐的“尊称”。他家有电视机呢,还是大彩电。但是他和他哥哥不对付,老是电视看不到一个台去。抢遥控器他又抢不过他哥。他哥比他大三岁,打起架来可是会下狠手揍的。他爸妈也不管。无奈之下,他跟着我混,经常去我大伯家蹭电视看。我们想看《西游记》,我堂姐想看《红楼梦》。如果我大伯母在家,就会让我堂姐让着我们。但是我大伯母不在家的时候居多,二毛只要抢到遥控器,就会用性命护住遥控器,任由堂姐骂、捶、踹,还笑嘻嘻地说:“好姐姐,我们就看完这一集。”
然后看完一集又一集。他也就背后敢这么叫“母夜叉”,当面叫“姐”叫得比我都甜。二毛用胳膊肘碰了下我的,说:“剑哥,你以后时来运转了。听我妈说,以后你大伯母就在这做饭了。你呀,以后放学了再也不用着急回家了。可以和我们一样,弹完一轮玻璃珠子再回。对了,你看好哪个师傅?我赌一包弹珠。”
我来了兴趣。看了一会,就看好中间的那位砸我家灶台的王师傅,他年纪不到五十岁,一身的腱子肉。做起活来又快又好。他带的那个徒弟也很不错,看着年纪不到二十吧,眉清目秀的挺机灵;王师傅手一抬,他就知道该递哪个工具。二毛说,他看好左边那位。他原话是:“那师傅会用脑子。”
左边那位个子中等,人看着也单薄,没带徒弟。他一个人搬厚木板往木工台子上的时候,我都替他捏把汗,生怕他一个不留神没拿住木板滑下来砸脚上了。我又仔细观察了下那位师傅。他几乎不用尺子量,都是目测。经过他手的木头,像能听懂他的话,有了灵性,能变出他想要的任意造型。我有点想反悔了,但不太好意思。我也开始感觉确实左边这位的手艺更好一些,就凭他一个人,其他两位都带的徒弟,但做床的进度差不多,我想他就已经赢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开了有两桌。菜是十分丰盛的,鸡鸭鱼肉样样有。但是上桌吃饭的都是大老板和木匠老师傅,我爸和扬福气陪着。那些小徒弟都没上桌吃饭,夹了菜端碗蹲院子里吃。我和二毛自然也不敢上桌,窝在厨房。我大伯母给我们夹了一些好吃的。我问大伯母:“大伯母,咋大伯和姐姐他们不来吃?”
大伯母笑了,说:“我在这是挣钱的,又不是白帮忙,怎么好意思让他们来蹭饭?”
我有些感叹我堂姐堂妹的“命苦”了。明明自己老妈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却小小年纪要天天自己下厨,自己老妈做的饭却给别人吃。到了黄昏时分,三个师傅都把床做好了。都是一米八*二米的大床,床脚圆润结实,床头雕刻了精美的图案。左边那位师傅姓李,大伙一致认为他做的床最结实,做工亦最是精美。他也最用心,考虑到我家是两个大(小)老爷们,床头图案没刻什么鸳鸯牡丹啥的,刻的是山水画。那叫一个美。我想好了,到时候向我爸要这张床。这包玻璃弹珠输得我心服口服。我好奇问二毛:“二毛,你怎么判断他有脑子的?”
二毛嘿嘿笑,说:“我爸说了,这位李师傅是方圆百里最好的木匠师傅。我家的家具就是托他打的,还要排长队呢。”
我去!木匠师傅们洗手,歇歇就要准备吃晚饭了。那些大老板们还要回城里,夜里山路不安全,便纷纷道别,开车各自离开了。我爸和扬福气便也没硬留他们吃晚饭。他俩送完这些大老板,在院子门口商量事。我爸的意思是,想做饭让我大伯母做,买菜的活也交给她,这样她可以多挣点钱。买菜有油水嘛。扬福气不同意,他说:“水至清则无鱼。阿牛婆这个人采购是一把好手,人精明,选的菜品好,也能厚着脸皮砍价。换了你那堂嫂,就算她能砍下价来,也不好意思把那些省下来的钱收自己口袋里。买菜还得起个大早。你堂嫂平时起早点,把地里的活忙完过来做早饭,正好也不耽误家里。”
我爸听了,只好作罢。他想了想,又说:“还缺个油漆师傅。我最近一直在打听,好的油漆师傅不太好找。”
扬福气点头表示同意,说慢慢找吧。二毛忽悠我。我还真以为能当晚住新房睡新床,结果我爸说,得油漆下,油漆完了还得跑跑味。关键是,油漆师傅还不知道在哪呢。那三张大床就搁在一个空置的屋子里,搁了足足有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