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三人静坐,了空则闭眼躺在软塌之上,气氛沉寂。 他们盯着了空躺着而露出的半张侧脸,每个人脸上神情却都各不同,有茫然、含追悔亦或是深深的惋惜。 良久,无空方丈长出一口气,疲倦道:“无相师弟当年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我们只看得出他的表面,无法透彻其行为。无论如何说,我是他师兄却没能尽到做师兄的份内事,不能在他误入歧途之时伸出援手,也算是自己无能。”
雪白的长胡子微微抖动,他那双平日炯炯有神、不见岁月痕迹的眼眸此时却显出几分迷离。 我们都说着忘怀,可真正能忘却的又有多少尘呢? 自己在乎的人,曾经亲近的人,曾经无法释怀的事情,化作附骨之疽,总在不经意间便让我们忆起伤痛来,然后是钻入脊髓的痛,里里外外皆都掏干净,空洞洞的只剩下莫及的追悔,岁月磨平了我们,连同年少轻狂的热烈一齐将我们埋葬进叫做那个叫做“平静”的深渊。 “方丈莫要这般说,你也是曾经努力过,所谓天命难违便差不多是如此了,无相大师当年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道途你又何能阻止呢?”
苏凝师太叹息道。 “天命难违么……”无空方丈嘴角略微扯出一个勉强笑意,随后顺着这丝勉强的笑意低沉道,那压抑的愤怒,仿佛方才的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由灵魂深处撕裂开来一般。 青木真人摇头,手指轻轻叩响桌面,拔高了些声音:“方丈,得知无相去世当日,我亦如您一般,道心险而未破,您莫要比青木陷得更深!”
!! “是老衲着相了。”
无空方丈心头一惊,回神过来,心头酸涩更深,许久才平复下躁动的情绪,道:“了空与无相天资自是无法相提并论,但不知为何,我却总能在他身上看到无相的影子。”
青木真人不愿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旧事重提除了伤还是伤,转开话头道:“说起来,听闻了空小师傅被救回紫云峰时,身边是有一个女子照顾他的,也不知是何人。”
“女子?”
无空方丈撇头看了看苏凝师太,心道,救回了空的是她的弟子,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应该是最知晓情况的。 然而苏凝师太却是摇头,表示道:“我也曾仔细询问过将了空小师傅带回来的门子弟子,但她们说那女子闪退得快,只记得生得妖娆美艳,似乎有妖族的气息,其他情况却是一概不知。”
“这……”无空方丈雪眉拧紧,思索良久,暗暗回想,也未发现了空在大相寺时有和哪个女子亲密或纠葛的迹象。 思索不出,也只好作罢,他只能继续询问当日相关的情况。 “其他倒也没什么事情,就是了空似乎与玄阳师弟门下那名为凌蝎的弟子交情颇深,我与玄阳师弟在一旁,他却选择相信那名弟子,也不知他对那人究竟从何而来的自信。”
青木真人如实道来。 听他这么说,苏凝师太薄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又生生止住。 “唉……” 无空方丈终于不去答话,起身,坐到了空身旁,枯手缓缓搁置了空面颊上方,口诵圣经佛典,灿烂金光罩住了空面门。 都言佛光温和,普度众生,拯救疾苦,所言也着实非虚。 便连青木真人与苏凝师太在一旁也看得暗暗惊奇,了空痛楚的神色似潮水涌退一般,虽说不是完全不见踪迹,却也是淡得不能再淡。 “方丈果真是佛法无边,其造诣算得是当世第一人了。”
青木真人感慨道。 无空方丈摇头,道:“愧不敢当。隐士修仙,人间无名苦僧数不胜数,老衲不敢托大。”
他给了空捏严实了被角,注视着,声音依旧低沉:“他是无相师弟唯一的弟子,老衲怎样都是不愿他受到他人侵害的。”
青木真人不去答话,只看了几眼,便对旁边思索不言的苏凝师太问道:“师妹,绝天峰那名弟子呢?玄阳师弟今日上正天殿询问来着,好几个日子了,也不见他回绝天峰看看。”
“什么?他不是早就回去了么?那天他陪着了空呆到差不多傍晚便离开了。”
这事……青木真人眼角抽动,沉默下来。 苏凝师太想着,回忆当日种种,凌蝎当时的一句话,忽然炸响在她心头和脑海。 “了空大哥,我死也会帮你的……” 不好的预感油然滋生。 她双眸渐渐睁大,瞳孔微缩,纤手都禁不住颤抖起来:“师兄,那孩子该不会……”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无空方丈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发现两人反应不大对劲。 “唉,那个绝天峰弟子恐怕是独自跑去东荒了。”
青木真人苦笑。 苏凝师太亦是脸色难看,大大小小的风波经历不少,反倒是被一个年轻人摆了一道。 “青木掌门,老衲想上一趟绝天峰,拜访玄阳真人,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顺便我也将此消息带去。”
无空方丈欲言又止,将上山之前准备好的话生生吞回腹中,向青木真人询问道。 “自然可以,夕云观与大相寺同为正道盟友,同气连枝,哪有不欢迎的道理。绝天峰向来热情好客,玄阳师弟也必定款待。”
青木真人看向别处,心中对无空方丈的突然要求大惑难解,出于礼节还是先应承下来。 无空方丈愁眉稍微舒展,朝屋外呼唤一声。了相便匆匆赶了进来,先是朝了空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鞠身朝坐着的三个长辈施礼。 “师父,您有何吩咐?”
“你将你了空师弟背上,带到你师叔们借宿的蛮镇,将他交托给他们照顾,叫他们尽早带他回大相寺修养。做完此事后,你再上齐天峰参加明日青木掌门召开的大会。”
无空方丈行至床边,将了空后背托了起来,边对了相吩咐下去,同时向苏凝师太再次道谢:“苏凝主座,近日来多谢你们照顾他了,如日后有何需要大相寺相助的尽管说来。”
了相过去接住了空,背到后方,便离开了后堂,而无空方丈只与两人再寒暄了几句,也随即踏出门,步步生风,似缓却急地朝绝天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