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岁末,周遭列国纷纷献礼来贺,使臣颇多。大殿之上,皇帝兴趣缺失地清点着朝贡的文书,虽然美其说各国是来朝贺的,倒不如说是来讨赏的,毕竟中原物产富饶,实在不缺奇珍异宝,而周遭小国国弱民穷,实在拿不出像样的朝贺之物,反而在最后要带走皇帝的一大批赏赐。藩国也是国,帝国也是国,虽然同样是一国之王,但是却有尊卑之别,好在每年岁末还有这点实惠,委屈一回也就无可厚非了。当读到安南国的文书时,一行小字引起了皇帝的注意,这安南国本是陈姓皇帝,还是在当年太祖定天下时亲封的藩王,两国一直交好,怎地突然就冒出了一姓胡氏代理了陈氏向大明进贡?文书自称陈氏无后,胡氏乃陈氏外甥,被百姓拥戴为皇帝,并恳请得到大明皇帝的赐封。皇帝看过文书后,并未完全相信文书所说的,而是派了礼部杨渤到安南探访,杨浡领了命令后到安南实地探访了一次,回来禀报说文书所写皆为实情,于是皇帝正式册封胡氏为安南之王。次年八月,安南国废帝陈日昆的弟弟陈天平突然出现在大明京城,声泪俱下向大明皇帝哭诉胡氏的罪行,原来,文书中所说的陈氏无后,胡氏代位都是假的,真相是丞相胡一元起兵造反,杀害了皇帝和拥护的一干大臣自立为王,并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胡奃,而后向明朝上书骗取封号。大明皇帝知情后勃然大怒。立即发布诏书,严厉的指责了胡氏的欺君行为,并要求胡氏对此作出满意答复,否则大军所至,鸡犬不留。在此之前,已有人向明皇帝揭发胡氏的罪行,胡氏手下有一能臣玄平,素有胆谋,颇受重任,他给胡一元的计谋是:拒不承认。胡氏也确实是这么做的,百般抵赖,各番推辞,拒不承认,迁延时日。如今实情暴露,玄平又给胡一元一计:整军迎战。胡一元自知不是大明的对手,接到诏书时几乎吓破了胆子,这次他并没有听从玄平的建议,而是怯懦的求和,他表示只是临时替陈氏占据位置,国号和纪年都没改,而且现在已经将王位让了出来,只等陈天平回国登基。大明皇帝这才罢休,并称不日将派使臣护送陈天平回国。胡氏以为这样就可以息事宁人了,每当面对大明的责问他们都显得唯唯诺诺,这也是他们的一种外交手段,口头上应承好大明,暗地里搞些把戏获取实在好处,这当然不值得大明万里迢迢挥师远征。他们拿定了主意,便故技重施地侵占了大明的猛慢、禄州等地,虽在交涉中迫于压力交还了古楼之地的五十九村,但依旧不时攻扰地方,杀掠人畜,他们本可以这样吃定了大明,直到发生了一件始料未及的事。安南,早春,夜色的掩盖下,一行人潜进了玄平玄大人的府院,为首一人白眉长须,双目如炬,摘掉帽袍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道衍和尚,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是师弟三和和尚,还有几个武僧。玄平心头一颤,作势正要曲身施礼,道衍和尚先说话了:“弦大人好大的面子,还要我这把老骨头千里迢迢赶来见你。”
玄平跪地施礼道:“弟子不敢,不知何事惊扰师父大驾?”
三和向前一步,怒问道:“师父命你将陈氏斩草除根,你为何独独放跑了陈天平一支?”
玄平一个头磕在地上,惊呼道:“弟子办事不力,未曾请罪,还请师父责罚。”
道衍脸上稍有愠色,他气的是玄平竟敢对他撒谎:“办事不利?真的是这样吗?”
玄平身边副将适时抱拳施礼道:“启禀先生,本来我们是有机会抓住陈天平的,但是玄平大人阻止了我们,并且还命我给陈天平传递口信说要他们隐姓埋名,远走江湖。”
道衍故作惊奇道:“哦?这是为何?”
那副官如实答道:“玄平大人与陈天平的女儿互相倾慕已久,私下里多有往来,恐怕是因为儿女私情不忍动手。”
玄平面露惊慌之色,欲言又止道:“师父……”道衍直视玄平责斥道:“你可知道因为你的感情用事,我们的计划几乎功亏一篑。”
三和语气中既有愤怒又有责怪还有担忧,他叫道:“大师兄!”
道衍侧头问道:“玄平背叛师门,该当如何处置?”
身后有人答:“依照寺规,当杖杀。”
三和本来也是恨极了玄平,可是一听说要杖杀,急忙跑到道衍面前,与玄平跪在一处,求情道:“师父,大师兄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他绝不敢背叛您的,念在他这么多年为师父奔劳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吧。”
道衍不为所动,三和把头磕的咚咚响,不住地求情道:“请师父饶过大师兄吧。”
道衍看了眼趴在地上的玄平,他只是木讷的趴着,不说话也不求情,仿佛要处死的不是他。道衍怅然道:“饶了你也可以,除非,你去亲手杀了陈天平。”
三和把头磕的依旧咚咚响:“谢谢师父,谢谢师父……”道衍悄无声息的走了,几个武僧也跟着走了,韩副官也随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三和和玄平两个人。好一会,觉得师父确实走了三和才停下来,此时他已经大汗淋漓,额头也磕破了,不过他却如同获得大赦一般高兴,侥幸地看了一眼玄平。玄平还是刚才那般木讷,丝毫没有表情,他说:“我是不会杀陈天平的。”
三和的脸僵住了,他愤怒道:“为什么?你真的敢背叛师父,就为了一个女人?”
玄平起身走向了案子,那里有一把宝剑,他拿起剑没有拔出来,盯着剑鞘面色凝重,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还有他的家人。”
支棱隘虽是小隘,但关隘两边尽是高山险壑,实属易守难攻之地,虽驻军不足五千,但布置一场小规模的伏击够用了。大明皇帝的军队护送使者和陈天平来到城下时,三和和尚已经恭候多时了。此时三和和尚一身战甲银盔,身后长袍猎猎,左手拄着腰间的宝剑,右手扶着一杆寒芒铁枪,整个人英姿飒爽,仿佛天神一般伫立在城楼之上。玄平已经在此经营多年,城中的士兵当然对他唯命是从,若不是有韩副官主持局面,又有虎符在手,还真不好调动这城中人马。既然大师兄已拿定主意不对陈天平动手,做师弟的为保你性命只得代你动手了,希望你醒来后不要记恨才好。三和站在城楼上正准备对陈天平大动杀机时,玄平却不知在哪呼呼大睡呢,一包麻沸散的功效,恐怕没个三天两夜是醒不了的。“左副将军黄中,奉大明皇帝旨意,护送陈天平回国,烦请将军开关放行!”
黄中城下扣关。“哪个是陈天平?”
三和冷眼瞧着城下人等,低声喊道。“大胆,本王驾到还不速速开门迎接。”
有一人从马车上走下来,指着城上傲然道。三和嘴角微微上扬了些,他暗暗记住了那张脸,并由衷的为他感到惋惜。于是他使了个眼色,手下当即会意,只见一束青烟在尖锐的呼啸声中冲向天际,随即炸裂,响彻云霄。顿时山谷之上伏兵四起,摇旗呐喊,鸣笳擂鼓之声震动山谷,仿佛有千军万马几欲顺山势急转而下,要将围困在山下的这撮人生吞活剥。趁大明军惊魂未定之时,三和命人大开城门,亲率一支骑兵突入明军阵中,横冲直撞,硬生生撕开一条口子,径直劫了陈天平的马车拉回城内,然后紧闭城门,重登城墙。一切都太快了,快到黄中还没反应过来,更不用说组织兵力堵截三和了。倒是使者聂聪稍有阻拦,不过直接被三和一枪搠死了。“安南远夷之地,本不敢抗天朝,犯王师,奈何陈天平奸佞小人,实非陈氏亲属,而敢肆意巧伪,惑圣听、劳远师,实在死有余责,今幸而杀之,以谢天子,吾王即当上表待罪,天兵远临,小国贫乏,不足以久淹从者。”
三和在城上高呼道,随即大手一挥,刽子手手起刀落,陈天平一家几口人的人头滚落在地。“啊,竟敢……”黄中惊的目瞪口呆,突然遭此变故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办,下令攻城吗,可自己这点兵力,打得过能怎么样,打不过又怎么办?“蕞尔小丑,无端反复,待我奏明圣上,引军前来,将尔等一举剿灭。”
黄中恨恨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