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得伸出拇指,朝自己的穴道上点了几处,深吸了一口气,气色似乎好了许多,再看柴直,此时已经瘫软在了地上,几个亲近的人正焦急询问着:“柴指挥,你怎么样?柴指挥,你没事吧!”
三得缓缓朝柴直走去,那眼神像是一头瞄准了猎物的狼。有人瞥见小和尚朝他们走来,几个人横刀拦在柴直身前,强作镇定道:“想杀柴指挥,先过了我们这一关。”
三得夺过一把向他砍来的刀,砍瓜切菜一般将几个人分尸,血水溅在脸上,手上,衣服上,整个成了一个血孩儿,那娇小的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诡异。三得站在柴直身前,缓缓举起了刀,柴直跪坐在地上,已经无力抵抗,他意识到了死期将至,缓缓闭上了眼睛。半晌,三得的刀并没有落下,柴直睁开眼,看见三得的眼中尽是恐慌。那奇怪的一幕又出现了。当年那讨饭的老和尚功夫如何了得,几十名上将军同时围困都近不了身前,柴直使了浑身解数都没能逼他漏出一个破绽,却在对决最关键时刻放弃了抵抗。关键时刻,柴直的杀招已经使出,可老和尚却领死一般淡然地看着他未作反应,这一情况大大出乎了柴直的预料,猛然收势只会让自己受伤,但柴直还是急忙收了招式,并未取老和尚性命,只是仓促间不能完全收回力道,所以还是将他打成了重伤。齐王府豢养术士倒是常被人诟病,只是这大术士的真容却连齐王的至亲柴指挥都未曾得见,所以一直以来柴直都认为此事是他人构陷齐王所用的卑劣伎俩。临江阁一战,却让柴直不得不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他四方打探,得知江湖中有奇门遁甲一术,其中一技便是定身术,柴直定睛看了小和尚的身后,果然如传言一般,他身后的影子被钉了长短不一的楔钉,于是小和尚像是木偶一般被死死钉在了原地,一丁点也动弹不得。这情形与临江阁一战中老和尚的遭遇十分相似,那时齐王尚可以机关巧器之名敷衍,这一次又当如何解释?一直以来,齐王都保持着一副宽厚仁慈的形象,对人对事都是谦敬礼让,平易随和,所以他一直认为,这样一位仁主才是最适合坐在龙椅上的人。可惜这世道是个强者为尊的世道,越是谦卑礼让,却越换不来平等的尊敬。皇帝的轻视,其他王爷的傲慢,百官的虚与委蛇,甚至连青州城守城的一小吏,都认为你软弱可欺,敢给予刁难。他希望有人能改变这个无良的世道,他处心积虑地谋划着一切,就是为了有一天亲手把齐王送上帝位,这是他的理想,这个理想无所谓对错,他的对错只有自己的心能审判,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他确实是愿意帮助齐王篡位的,但那是在遵从自己内心的前提下,而不是像木偶一样被操控着。百官所奏齐王府之罪状都是真的,只是没想到,豢养术士这一条也是真的,原来齐王早有谋逆之心,只是这心思埋的太深了,连柴直都不知道。柴直直到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在齐王面前究竟是什么角色,到底还是被王爷用感情线牵线着的木偶。回想自己往日操劳之神形,身后的王爷到底在用一种什么样的目光看自己?面对着站在自己面前惊恐的小和尚,柴直不禁苦笑了一声,道:“齐王府卧虎藏龙,岂容尔等放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得用力的挣了挣,全身好像被捆在了什么东西上,竟然一丝都动弹不得,只能任由柴直讪笑。柴直就一直笑,笑的有些五官扭曲,眼角溢泪,突然又神情一转正色对小和尚道:“齐王秉性柔和,不能威慑一方,以至于什么人都敢欺负我们。在上头有皇上的轻视,朝堂里有百官的嘲弄,其他王爷却对我们颐指气使,地方上的官员也是虚与委蛇,不过这些都没关系,让我们不能忍的是,甚至青州城守城的小吏,都敢借条例之名给予我们为难,堂堂齐王,仅因为没能在暮鼓之前进城就被逼去露宿野店。这种滋味你能体会吗,齐王是个老实人,老实人不应该这么被欺负!所以柴直不得不替齐王掌握起来。我命人将苑邸围墙与城墙并筑,将齐王府从庸杂的青州隔离出来,又兴建了临江阁,举荐人才为齐王指挥调用,驱逐了青州松懈的守军,用纪律严明的府兵护卫青州城,以便加强青州城防。我这么做,只为了让齐王配得上一个亲王该有的尊严,如果你们认为柴某有罪,那想必是真的有罪吧。”
三得身后的青州军观察小和尚半天,似乎觉察到了不对劲,正欲上前,忽然感觉树梢上掠过一个人影,赶紧举起手中的火把看个仔细,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树梢中响起一阵风声,有树枝跟着摆了摆,接着有几滴血滴了下来,正滴在一人的额头,那人抹了一把,黏黏的,惺惺的,吓了一跳,大家呼啦一声四散而去。似乎是血水冲破了阵法,就在此时,三得的手脚却突然能动了,他没敢妄动,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静静感察着四周。身后有人上前递上一个包裹,说是从树梢上坠下,三得抖开包裹,上面的血珠滴滴滚落,竟然不能浸染分毫,里面,一本泛黄的古卷映现眼前,三个古体大字诡异异常,是《鲁班书》没错。三得把经书揣在怀里,抬头看了看,又回头看了看,准备离去。身后的柴直喊道:“敢留柴某性命,是想抗旨吗?”
三得回答:“交出《鲁班书》,可以活。”
柴直嘴唇泛白,吃力地说道:“《鲁班书》虽有无上玄机,却是至邪之术,若是流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天下人必受其害,你小小年纪,要它何用?”
三得不想回答,想走。柴直喊:“小师傅留步!”
三得停下,转身看着他。柴直喘着气,道:“柴某斗胆,有事相求。”
三得未作反应。柴直说道:“百官所奏齐王府之罪状,皆是柴某一人所为,齐王只是受柴某蒙蔽,并无过错,还请小先生如实禀报,不要为难齐王。”
三得转身离去,身后下起了蔌蔌箭雨,柴直与众人都身受数箭,随意倒在血泊中。三得冷眼看了一眼主事,主事一激灵,解释道:“只有他死了,齐王才能尽可能推脱责任,这也算遵从了柴指挥的意思,不是吗?”
三得回头偷偷瞥了一眼,加快脚步走了。燕京,庆寿寺。道衍随意翻阅着《鲁班书》,耐心等候着三得的疑问。三得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师父,既然我们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为什么非要杀了柴直不可呢?”
道衍点点头:“因为他伤了我,让我一直忌恨。”
三得急说:“你也知道真正伤你的另有其人。”
道衍皱了皱眉眉头:“我会一并报复的。”
三得眼睛噙着泪说:“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道衍停下翻书的手,缓缓说:“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我就是这样的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三得委屈的不想说话。等气氛冷静下来,道衍才解释说:“一个没有私欲的人无疑是可怕的,也是会遭人忌惮的,有些时候,我们必须制造弱点抛给别人,让别人放心,明白吗?”
三得不懂装懂地点点头。三和磨好了墨,把笔递上,好奇地问道:“这齐王一向谨小慎微,却何突然在朝堂上一反常态,真不知为何。”
道衍接过笔,仔细临摹起那诡异的符咒来,稍许,停顿了一下,说:“这是齐王在向皇帝请罪,为保一条活命罢了。”
三和好像是明白了,恍然道:“原来,这一刻齐王已经打算拉柴直出来垫背了。”
道衍点点头,把描绘好的符咒拿起来端详了一会,递给三和:“八百里加急送到南边,此符可破象骑阵。”
沐晟张辅筑城于胡松岭,每日忍耐敌人阵前叫骂,不敢接战。一日,道衍手书到。张辅命人誊抄三千份,以米酒啐之,络在马头之上,待敌兵来犯,城门大开,铁骑齐出。多邦军士依旧以象骑兵为先锋,准备冲阵之后故技重施,杀明军个片甲不留,却忽见明军阵中扑出三千猛虎,个个威猛凌厉,长啸生风,直向着象群扑杀过来。往日无所畏惧的大象,似乎也觉察到了异样的气息,它们突然调转方向,朝着自己的后方阵营逃散而去,多邦兵士来不及溃散,就纷纷做了尘下之鬼。张辅率兵一举攻破多邦城门,拿下多邦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