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的官道上,三得与胡不归各骑了一匹高头大马,沐斌及随行一众人也骑在马上,互相抱拳道别。才走出没有三五里,三得又被沐斌追上,沐斌眼神复杂看着三得,道:“我这里有宁儿给你的一封信,信我拆开看过了,让我很吃醋,本来不打算给你的,但我又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欺骗宁儿。”
三得冷眼看着他,接过他递过来的信封,果然被打开过,抖开信纸,是朱福宁亲手写下的一行娟秀小字:山路回还水漫长,秋风排雁两三行,天涯海角两难顾,天凉莫忘添衣裳。三得看明白了,他问:“你凭什么来救我?”
沐斌冷眼看着三得:“我们黔国公府和岷王府确实有过节,但我和宁儿的婚约并没有因此作废,她既然求到我头上我当然责无旁贷,这或许是两家关系缓和的转机也说不定,若不是为了岷王府,谁愿意得罪一个势力庞大的云南都指挥使。”
三得心情糟糕的想哭,可是已经没有那么多眼泪,他朝沐斌抱拳施礼,调转马头,胯下用力一夹,消失在滚滚尘埃中。胡不归也调转马头追去,转眼和三得一起消失于视线尽头。沐斌看了一会,也调转马头走了。马不停蹄行了大半日,见路上不断有伤兵运回,三得更忧心了,二人抢了两匹新马,纵马朝龙潭坡疾驰而去。海上,三宝已经得到班师的命令,他才打了一场小仗,斩获颇丰,除了成箱的珍珠玛瑙,金银香料,还俘虏了二十三位各国皇帝,道衍书信中的字词很急切,三宝把未打包装箱的财宝丢弃在码头上,成千的王公贵族就地遣散,只带上了二十多位皇帝仓促启程回国。另一边,怀揣印信的庆寿寺信使也沿途追赶,在龙潭坡下拦住了三得。送信的不是别人,三得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正是小时候经常欺负自己的李文启。把信大概读了,揉进怀里,三得对李文启道:“给我三天时间。”
李文启摇摇头头:“主持让你即刻回燕京。”
三得眼神坚定:“等我办完这件事。”
李文启考虑了一下:“好吧。”
三个人急速登山,才到山腰,突然听见一声惊雷响彻云霄,伴随着惊雷脚下的山也跟着颤了几颤。“糟糕,戚继岘这个王八蛋埋雷炸堤了。”
三人互相看看没有说话,却都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于是脚下的步子更快了。三得飞驰在最前,嘴里念念有词,不停地在祈祷菩萨保佑,他只祈求来的不算太迟,祈求戚继岘还有一丝良知没有赶尽杀绝。终于站在了山顶,三得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如何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向下望去,往日的世外桃源已然成了人间地狱。死去的官兵还横七竖八倒在水塘里,地头上,老农的木屋方向浓烟滚滚,而环山体的东南角最薄弱处,已经被炸药炸出了一道豁口,潭水从豁口喷涌而出,水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看来战斗已经结束了,三得赶往木屋,沿途没有任何阻拦,越是靠近木屋他越觉得发慌,尸体越来越多,偶尔也能看见人身蛇尾的蛇人躺在血泊中。木屋下的陡坡上,爷爷奶奶并排躺在了一堆尸体上,三得跳下三米高的陡坡,发现爷爷奶奶已经死去多时。三得拍打着爷爷的脸,他已得不到回应,奶奶死不瞑目看着爷爷,最后一刻,她是爬到爷爷身边死去的。三得疯了,他眼球充满了血色,颤抖着手擦拭着奶奶脸上的血迹,喃喃地喊:“奶奶,奶奶。”
所有活着的官兵都聚集到了埋雷的地方,他们在等水位降的足够低,只要戚继岘一声令下,他们就会钻进潭底,端出成盆的金银,那是戚继岘许给他们的卖命钱,他们成排的站着,面露喜悦,看洪水喷流而下,哪管山下还毫不知情的十里八村百姓。胡不归和李文启也跳下陡坡,他们站在三得身边,一句劝说的话也说不出来,茫然无措的站着。三得昏昏然站了起来,梅花剑的剑鞘插在土里,手上只剩一柄利刃。胡不归见状,也拔出手上的唐刀,毅然看着三得。李文启拼命抱着三得,他喊:“三得师傅你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杀戚继岘倒是痛快,可你想过没有杀了他如何脱身?他可是堂堂云南都指挥使,若是就这么死了,朝廷方面该如何交代,恐怕少师大人也因此被你拉下水。这样的狗官多的是,你这样杀是杀不完的,你可曾想过为天下人匡扶正义?只有权力,我们要保护好自己一条性命,用权力让他们血债血偿。”
李文启的话三得能听明白,经历了太多的无能为力后,他已经不是那个相信蛮力的孩子了,但是他抬起冷眼时,还是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必须杀了他。”
龙潭坡是女娲族最后一位大司理的埋骨之地,沉船墓里共计发现金银二十车,戚继岘把九车送往右军都督府,一车分给一营兄弟,结局皆大欢喜。两天后,那被戚继岘放水淹死的山下几十名百姓的冤魂聚集起来,发起了一场罕见的雷雨,三得遵照李文启的计划,趁着风雨放飞了一张人身蛇尾模样的风筝,风筝线用侵泡过特殊药水的麻绳制成,绳子的末端被悄悄从房顶续到了戚继岘的床头。第二天一早,整条街都在议论昨晚的雷击事件,有多人发誓称闪电来的一瞬间,他们看见有个人身蛇尾的东西飞在戚大人家屋顶。仵作也检查不出什么,虽然不敢苟同于天谴这类怪力乱神的解释,却实在没有线索,只好解释为巧合。戚继岘和倒霉的小老婆一起被下葬于郊外,没想到夜晚却被野狗扒了坟,一尺厚的棺材被掏了个大洞,小老婆的尸体被拖行出了棺材扔在了大路上,戚继岘的尸首干脆没了踪迹。龙潭坡因为没了碧波潭,整个梯塘都干涸了,禾苗全部枯死,几天时间,绿意换做一片荒凉。北边山坡上,立起了一座新坟,坟前没有墓碑,只是却有被钉子钉着的一具尸体,呈俯首跪拜姿势,好久之后才被人发现,发现的时候尸体只剩一具骨架。有人凭尸骨手上的一枚戒指推断,这具便是丢失的戚大人尸骨。回燕京的路上,接连三天苦雨,走过十里荒滩,只有一间破败的土地庙,庙内香案上布满灰尘,土地公脸上结满蛛网。就在这庙内取柴生火,柴是湿的,火石也是湿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大一阵烟熏之后火才生起来,三人烘烤了衣服和馒头,简单打扫了神像,油灯里添了些香油,之后各自睡下。第二天一早,天色放晴,三人继续赶路。后有书生赶考在此借宿,见墙上有用未燃尽的木枝写的四句话:青灯照壁雨敲窗,廊下蜘蛛织网忙,心似蛛网千千结,夜不凉人人自凉。旁边是一封信,信上有一行娟秀的小字,那是朱福宁的信,信被木枝钉在墙上,拔也拔不下来。两个人的对话被书生抄了下来,只是朱福宁的信少了一半,最后一句话已经猜不出来内容,书生读到此些,不知是一对十几岁孩子的朦胧表达,只慨叹就中更有痴儿女,于是提笔添上一句从此红装为谁妆。原句变成了山路回还水漫长,秋风排雁两三行,天涯海角两难顾,从此红装为谁妆?时人觉得此些句子读起来朗朗上口,一时竟流传甚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