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海边的圣诞新年大假结束了，今天我要去卢森堡出差，而家人继续呆在海边，直到今天吃完晚饭才回布鲁塞尔。是啊，孩子们该上学，大人该上班了。一大早我决定把给我自己和家人该买的东西都买了，因为今天是度假的最后一天。该买的东西可是一笔大帐，这笔帐算起来真不容易。首先是各种面包，既要买今天早餐和午餐吃的，还要买下星期老公和女儿早餐吃的，因为我老公下星期没有时间上超市采购，当然还有两个孩子上学时的三明治，哦对了，还不可忘了我的午餐，因为我中午就出发去卢森堡，只能在车上吃午餐了，哦还有，老公他侄女要来海边跟他们玩。老公和我爱吃那种圆圆的黑麦谷物面包，大女儿早餐只吃粉红甜圈，小女儿喜欢吃棕色面包片，老公侄女则爱吃那种硬硬的法棍，一样都不能错。买完面包，我得去买熟食，这里，又是各种算计：谁爱咸的酸的辣的，谁爱素的荤的谁爱加蛋黄酱谁爱加芥茉的，什么都不能漏掉，算错一个环节，虽然天不会塌下来，可是也会很尴尬悲催的。我打算做完这些事儿就去散步，然后回来上个厕所，差不多就该出发去卢森堡了。我从这儿到卢森堡的火车中心站就需要7个小时的时间。7个小时啊，就从比利时这个小国到卢森堡这个更小的邻国，当然，我现在在海边，就是要穿过整个比利时。然后还需半个多小时，才能到我的酒店。我先去到面包房，还好面包房很冷清，一冷清那个老板娘就有时间跟我聊天了。我跟她说这是我们度假的最后一天了，真有点依依不舍，她说，哎呀真是，不过既然还在海边，就好好享受一下吧，布鲁塞尔真的很糟糕啊……她是个弗拉芒人，法语很有限，她说一个布鲁塞尔，一个安特卫普，简直就是两个人间地狱，然后她给我叙述了一件事情，我听了半天只听到“安特卫普”，“晚上8点”，“我的丈夫”，“23个年轻人”这些词。她叙述时有扑上去和扭打的动作，我的理解是，她的丈夫有一天晚上8点走在安特卫普街上，被23个不明来路的年轻人给袭击了。我一听这事情很严重啊，当即想表达我的同情和慰问，可是从她叙述的口气中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她的神情并不惊恐，反倒有些神采飞扬，我要是摆出同情和慰问的神情，是不是有点可笑和浪费啊？但我总得发表点评论吧，于是我说：“哎呀，真是太让人遗憾了，这么美丽的城市，这么美丽的国家。”
她又不停地说：“这很不正常，晚上8点……街上……这很不正常。”
我把她的意思拼了一下，附和道：“是啊，晚上8点就不敢出门了，真是太遗憾了。”
走出面包房，我一边在想那23个人到底是谁？平时看到听到的流氓袭击，也不过就是3、5人，她是想说23个难民吗？这两年从中东和非洲涌到比利时的难民很多，难民跟当地居民的矛盾也激化，一边在想她说的“丈夫”到底是什么意思？肯定不是她丈夫遇袭，不然她不会那么神采飞扬，那会是谁呢？她丈夫的同事？她丈夫看到有人遇袭了？但不管谁遇袭，她都不该这么神采飞扬吧？这番解码，把我头痛得不行……我不禁忿忿地想这个老板娘的法语也太糟糕了，在学校里一定是个学习不好的学生。想想她用过的词汇，“年轻人，丈夫，街上，正常，8点”等等，都是最简单的词汇，基本上小学就学了，所以我断定她小学毕业就没有多少作为了。我的两个女儿刚从小学升初中，在学校里学弗拉芒人说的荷兰语也就是这些词汇。刚才老板娘说晚上8点就不敢走在街上了，这很遗憾，很不正常。对她来说，晚上8点能够走在街上是一种正常的幸福和理想，而对我来说，晚上8点还能够从地铁站平安地走到我家，这早就是奢望了，而不是理想，我早就放弃了为这个理想而奋斗了。我老公80年代到美国留学，他说他一个月之内在美国看到的犯罪，就远远多于他将近20年在比利时所看到的犯罪的总和，他说他看到了各种根本想不到的毒品，看到警察彪悍地在街上持枪逮捕抢劫的黑人，就跟警匪片一样。可是他在美国留学几年归来，比利时也变成那样了。那是一个真正的失乐园。我拐进面包店旁边的超市去买国王饼，今天是主显节，要吃国王饼。说起国王饼，我都吃这么多年了，对主显节却一点都不了解，昨天晚上才上网查了一下，主显节是纪念耶稣诞生后被东方三贤前来探望的一个日子，就是说跟圣诞节还是点关系的，在每年的1月6日。国王饼，就是一个饼子里放一个小瓷人，把饼切成几份，谁吃到那个小瓷人，就可以戴上王冠，这一年就有好运。这是新年之后的一个小小的节日。节日本身没有什么，但那个饼却特别好吃，是用杏仁粉做的，又酥又脆，还不甜不腻，老少皆宜。在欧洲好像只有法国、比利时和瑞士吃这饼，每一年的这几天，国王饼都极畅销，它并不便宜，15-20欧元一个，但有时候在商店里，分分钟就脱销了。我在超市里就看到了国王饼，只剩两个了，我买了一个，心下暗自高兴，然后我买了一袋新鲜的沙拉菜，嫩嫩的菜尖沙拉，因为我们昨天买了一瓶松露香油，放在沙拉里特别香。今天我老公侄女要来，这侄女很多东西都不吃，可是对带松露的东西却是大爱，所以我们就买了松露香油。从超市出来我就朝着熟食店走去，我拿出事先理好的购物清单，小心地一件一件购买，松露香肠、意面萨拉、意大利火腿、猪舌头、猪鼻肉、红白血肠……都买了，不仅包括今天他们的以及我的午餐，还包括老公下星期每天的早餐和两个孩在学校的午餐，当然也有孩子们喜欢吃而我们不喜欢吃的，那得谨慎地买，100克这个200克那个，买多了她们吃不完就浪费了。买完之后，我和收费的姑娘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我是她家的常客，每次度假的最后一天，她对于我的这番身心搏斗都心领神会。所谓身心搏斗就是既要动脑还要费体力。每次这一天我买完东西，不但我舒一口气，她也会像一个处理难产妇女的接生婆一样大大舒一口气。跟那家面包店老板娘一样，这家弗拉芒熟食店的伙计们也认为布鲁塞尔是水深火热的敌占区，我们在那里吃不饱穿不暖，受尽苦难。中午，我坐上了去奥斯坦德的电车，到那里赶火车到卢森堡，得先到布鲁塞尔转车。这次从一个小国到另一个小国的行程之所以需要7个多小时，是因为我得从比利时最西端的海边，横穿整个比利时，然后再穿过半个卢森堡，才到达卢森堡市，然后还得继续往前走，到我要去的那座小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