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药苍老的手微颤的抚在那开满花朵的脸上，她的眸光是如此的宠溺，温柔竟还带着些歉疚。叶璃叹息了一声，“花药，结束吧。”

“结束？”

花药抬眼看她，仿佛她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姐姐，如何能够？我不惜启动禁术才把他救活，我怎么可以让他离开。”

花药双臂收紧拥着花人，如同珍宝般，紧紧的护在怀中，唯恐有人会和她抢夺。“事到如今，他留不得。”

“不！姐姐，我求你，你放了他，只要你放了他，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是求你放了他，姐姐……”花药激动的跪在地上向叶璃磕头，而一旁的花人像是感应到花药的伤心，也弯着身子学着花药的动作向叶璃磕头，只是他浑身被绑再弯着个身子让米糯不禁联想到了一直巨型的毛毛虫，明明是伤感的画面却忽然让人觉得有些滑稽。“花药！你都修行三百年了怎么还悟不清，他一介凡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就是要强留他，逝者已逝！你为了他不惜毁了自己根骨去启动禁术，想让他起死回生，可是结果呢？他变成现在不人不尸的模样。你呢？你容貌尽毁修为大逝。为了他你现在都命不久矣了，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回不来了！”

“不！不是的！”

花药摇着头极力的否认着不愿意接受叶璃说的一切，“他回来了！他就在我身边，他明明就在我身边，只要我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他就不会、不会……”花药搂着花人泪如雨下，哭的万分悲戚。叶璃看到花药这般模样，心中不忍但是一想到那些无辜而死的村民，那些不忍只能收起来，恶人就让她来做吧，她不能让花药继续如此下去，“花药你看看他，他回来了吗？他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心地善良连一只蚂蚁都不忍伤害的陆文宣吗？不是！他现在彻头彻尾的变成了一个杀人成魔嗜血成性的怪物，那村子的小孩，老人，妇女，那些遍地的尸体都是他杀的！你醒醒！他不是陆文宣，他不是你认识的那个陆文宣！”

“不！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花药浑身颤抖着，泪如瀑落，叶璃的话一记一记的狠狠的敲打在她的心上，把她刻意筑起的围墙一一打碎，把她从里面拖了出来，强迫着她看清那些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这一刻，她惘然若失，心如死灰，身心交瘁，只觉自己身在海边被一浪又一浪的巨浪扑面盖来，淹没在那窒息的海浪中。“姐姐，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那日我没有遇到文宣，也许我仍在山洞里一尘不变的修炼，那我便不会知道原来人生可以过得那么美好，那么开心。我没有想到这一切会如此短暂，日起夕落浮光流云，眨眼间数十载便匆匆消逝。姐姐其实我明白，从我和文宣在一起的第一天起我就明白，我和他纵有深情也无法共余生，纵有岁月也无法共白头。”

“从前我以为只要能在他身边，那怕只有一年一天一时都好，只是时日渐长，我发现那不够，我想要更多，我想要分分秒秒日日月月年年岁岁都陪着他守着他。也许老天也觉得我贪心所以把他带走了。三百年来他是我生命里那唯一闪亮的光，失去了他我的世界从绿洲变成荒漠，所有的东西都不再重要了，这个世界上我只想要一个他。修炼算什么？根骨又算什么？没有他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那些孤独而漫长的日夜就像蚂蚁噬心般煎熬着我，让我生不如死。可是就算是死我也不能和他再见，我是妖啊，纵在忘川水旁奈何桥前我都不能遇见他。姐姐我好恨自己是妖，如果我和他一样为人，那该多好。姐姐你也爱过人，你应该懂得我的心情，你应该懂我、我为什么那么不顾一切舍生忘死的想要救活他。我知道他死了，我知道他活不过来了，我知道他离开我了，可是我不想接受，我不想接受！”

“老婆婆…你、别那么伤心，要保重身体。”

此时的米糯已经泪流满面，她看到如此伤心的老婆婆忽然间想起了锦素。情一个字困住了多少人。她的泪更加的不可收拾了，这一瞬她不介意老婆婆刚刚那么对她，她想要安慰老婆婆，可是此刻除了泪水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话语……“米糯，刚刚婆婆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的，你不要怪婆婆好吗？”

“婆婆我没有怪你。”

米糯泪眼朦胧的点着头，“那就好那就好。”

花药微微一笑，慈爱的视线从米糯的脸上移开，望向叶璃，“姐姐，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这一次我不想再和他分开了。”

花药轻轻的把花人拥入怀中，眸中闪过一丝绝望而凄然的笑意，谁也没有料到就在这顷刻之间她的掌中变出长刀，狠狠的自花人背部贯穿到自己腹中，在下一瞬她竟把长刀拔了出来，一时血流如注无法掩盖。“不！”

“婆婆！”

叶璃和米糯同时惊呼，叶璃一个瞬移扶起了花药倒在地上的身子，左手快速的按住了那流血的伤口，泪水盈眶“花药，你怎么那么傻？”

花药嘴角牵起一丝苍白的笑容，视线望着刚被吓傻跑过来的米糯，“小姑娘，不要错过。”

“婆婆……”米糯不知所措的点着头，泪水奔流而下往云光怀中扑去，云光轻抚着她的背，深邃的眸饱含深意的望了眼花药。“姐姐，对不起，这些年一直给你添麻烦。”

“别说了，花药你别说了，我帮你疗伤。”

叶璃搂着花药肩膀的手一旋一股青色光晕自掌中而出正要贴近花药时被她隔开了，“姐姐，不要浪费修为了。事到如今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不愿意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孤独的活着，即便我和文宣再也无法遇到，至少在我的心里我是一直和他在一起，没有离开，咳咳……咳咳咳”猛烈的咳声让她伤口处的血流失的更快，此时的花药就像一朵破碎的冰花苍白脆弱。忽然，身后涣散出七彩的光芒，是花人！花人身上的藤蔓不知何时消失了，他身上的菊花一朵朵飞出，变成各色光芒消散空中。菊花散尽，眼前出现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郎的模样。米糯惊叹，原来这才是他原来面目。花药眉间一喜，身子动了动想要靠近花人，叶璃念了个诀让花人靠了过来。“文宣，没有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那双爬满皱纹的手抚在那被叫做文宣的少年郎的脸上，目光中尽是惊喜与柔情，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手一缩，把脸别到了一边，不敢看他。“花药……”少年郎虚弱的叫唤着，“你，别看我，我现在变老了变丑了。”

“傻瓜，你变成怎样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

文宣语气一黯，“你不要我了吗？是不是嫌弃我双手沾满血腥？”

“不，不是的。”

花药急急回头，握住那双苍白的手，急切的往他眸中望去，却发现那眸中明亮的笑意。一怔之间，少年郎无力的把头靠在了她的肩上，如隔了千山万水终又相逢一般，他们回到了那年灼灼芳华的树下，金光如瀑透过花枝洒落在他的身上，熠熠生辉，他清澈而又温柔的眸子看着她，如黛黛的远山如那清澈的河流如那冬日的暖阳。他微笑的把落在她头上的花瓣拂去，温润的声音说着，“花药，不论你是人还是妖，我们都要一直在一起，不论生不论死，生生世世。”

“文宣，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这一次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花药带笑的眸轻轻的合上，一道淡淡的粉光从她的身体缓缓挥散和陆文宣身上挥散的白光在空中相遇，而后消失，就像他们从未在此存在过，就像她之前所见都是幻相，米糯不知道有什么词可以形容她此刻复杂的心情。这一路走来，她总是围观着那么多生离死别，每一次她的心都痛的无法遏止，她不想再面对，她害怕去面对，她怕总有一天她会习惯这样的世事无常。“一念执着，至此终生。如此结局也算是了了她心愿。你们回去吧，再也不要踏足敬冉山。”

叶璃敛了敛神色，站了起来背身而立缓缓往前走着，一身青衣在风中飞扬，如枝头飘落的树叶，萧索单薄又有些凄然。“婆婆说，你也爱过人，你爱的那人就是于承秋吧？”

青色的背影忽然一怔，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那你还爱他吗？”

米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也许是被刚刚的事情冲击了，她希望这世间不要再有错过了，人生苦短，能多在一刻便多在一刻。“是或不是，爱或不爱，重要吗？只不过一同走了一段路，何必念念不忘，执着不放。反正……不会再见。”

停缓的身影缓缓往前走着，那些话语就像是被风轻轻吹起的残叶在空中翻转了片刻又安静的飘落在地上，仿佛刚刚的飞起只是一场错觉。米糯有些失望，声音低低的说着，“是我多事了，你们确实不会再见了，也许我们回去之后小秋就会去投胎了。”

青色的身影猛的回头，错愕万分的眸子看着她，震惊，疑惑，不信充斥眼中“你说什么？”

“虽然之前我答应过小秋不要说，但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他死了，已经三十年了，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就是魂体来的。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在小秋心里你是很重要的，如若不是三十年了他不会还如此念念不忘，不肯去投胎。既然现在看到你过的还好，我们也就放心了。你说你不会去看他，其实也好。他如今这样，想来也是不愿意被你见到的。我和云光回去了，你多多保重。”

这一刻世界好像静默了般，天地万物黯然失色，叶璃不知道米糯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夜深露重，寒气袭袭再至熹光洒落，她才惊觉原来自己已在原地站了两日一夜。此刻脑中闪过一个强烈的念想，她要去见他，她要去见他！风起，青色的身影已不在原地，是有片片枯叶在空中舞动着，如同一只只美丽的枯叶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