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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英雄无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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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沉默了不知多少时间,梅君鹤望着天边那轮快要落山的明月,风夜灯望着他的背影出神。斛律鹰被风吹醒,看着院子里忽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先是茫然不解,继而问:“兄台,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梅君鹤回身,目光清冷得不容侵犯:“你掳 走了我的夫人,我来接她回去。”

斛律鹰有些迷茫:“她不是醉乡阁的姑娘?怎么会是?”

风夜灯尴尬地笑道:“那个,我的醉荷风不属于醉乡阁,我只是比较喜欢唱歌跳舞。呵呵呵呵……”梅君鹤站在一旁,环抱双臂倚着院门,没有说再一句话,就那样安静地站着。风夜灯指了指怀里的孩子:“斛律大哥,你把缥缈抱进屋睡吧,免得着凉。”

斛律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抱走斛律缥缈,讪讪道:“抱歉云姑娘,给你添麻烦了。”

风夜灯呵呵道:“斛律大哥客气了,缥缈很乖很可爱,他喜欢叫我姑姑,我便认了这个姑姑,以后他想我了,可以来醉荷风。”

斛律鹰连忙应声:“好好,云姑娘快随夫君回去吧,他还在等你呢!”

风夜灯望着那个人,站在月光下,一切都令人忍不住感叹岁月静好,只是,如今已没了那份心情。等她走到他身边,他伸手环住她的腰肢,瞬间消失在这个小院。~~~~~~~~~~~~~~~~~~~~~醉荷风。晚风吹来,阵阵荷香。梅君鹤静坐许久,好容易开了口:“夜灯,我去一趟秦楼,跟霜染交代些事情。”

风夜灯有些懵逼地看着他:“霜染,你是说秦枫吧?”

她知道,古代名和字有很大区别,长辈或者关系很亲近的人,以及自谦才能喊名,而同辈或者交际圈的人则习惯喊号,或者唤字。而秦枫,字霜染,尊重秦枫的人都会称一声“秦楼主”,或者“白衣天下”、“霜染大侠”;不像谢文墨臭名昭著,没人愿意记得他的字,更没人喜欢尊敬他,于是都会直呼其名……只不过,她总觉得很奇怪,这秦枫的名和字,貌似没什么关联啊?梅君鹤看出了她的好奇,却是依旧眉眼淡淡的:“不错,是秦枫的字,枫者,霜染微红。”

风夜灯满脸呆滞,这也可以?原来如此啊……而后,她才抓住重点:“你平日里都会称秦枫为楼主,你……你准备与秦楼分离?”

梅君鹤抿了一口清酒:“唯有如此,才不会令霜染为难,亦可避免秦楼与谢门闹得不愉快,双方都不好过。”

他想说,可能一切都为时已晚,但还是将那份危险埋藏在心底,不想让她太操心。既是在心里承诺为她摆平未来之路,便不能食言!他看到风夜灯的神情,便已猜出风夜灯的想法:“你无需愧疚,这是早年霜染与我的约定,不过是让他如今兑现承诺罢了。”

风夜灯听贺江东解释过这件事,梅君鹤为了报答秦家的恩情才甘愿做属下办事,条件就是随时可以离开秦楼。她更担心:“那,你脱离了秦楼,谢文墨万一找你的麻烦……”梅君鹤突然觉得被人小看了怎么办?他举起银樽难得一笑:“小夜灯,别说只是岭南谢门,就哪怕是整个武林都与我不对付,我依然可以应付得过来!不过就是费些功夫,耗些人手罢了!”

他说的这些并非大话,他的确不担心与武林作对,只不过时机不到,恐怕多少还是会吃亏,而最教他担忧的是身体里的火蛊,害怕自己撑不到为她铺平道路的一天。这一刻,他才体会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的真谛。没由来地,梅君鹤想起当年秦湘玉楼主,那位被世人称作“卦仙剑圣”的玉爷爷,曾为自己批命——我欲隐世做高人,不管江湖乱纷纷。怎奈世外有因果,偏教痴情入空门。恩怨相报本无辜,何曾私欲为己身?可笑苍天未开眼,一朝毒圣万恶源。我怜幽夜明灯照,风惜我心影只单。若得凡花载桃前,不羡鸳鸯不羡仙。当时秦鼎鸿楼主鸿伯父还笑言:“高人?我这收来的侄子还有世外高人之能,多骄傲啊!”

玉爷爷却扼腕长叹:“可惜天妒英才啊!”

如今看来,玉爷爷说的对,自己真的是逃不掉江湖命,走不完江湖路。这一生,都难得自由之身!若是平常人家,他不会再有唯利是图、六亲不认的父亲,不必为了对抗所谓的父亲而披荆斩棘、挑战江湖上的各大高手,并逐步建立起武林中最神秘、最强大的组织——“棹隐烟波”!他只需成人礼时,聘得一位心仪的姑娘,终此一生,平淡无奇,却幸福美满!只可惜,人生有得必有失,世事终究难两全!风夜灯在他脸上看见了深深的自信,那是他的底气,是他的骄傲。然而,她也在他眼底深处,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无奈和悲凉——那是对生活的疲态,因为过力地与命运挣扎,才会有的倦怠。她知道,尽管梅君鹤的棹隐烟波出现过背叛,但只要他人还在,棹隐烟波就根深蒂固地藏在整个浥朝,分布在每个地方。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人,就会累;他,亦不例外!梅君鹤默了默,凝神回望,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对她轻声阐述解释:“小夜灯,我不想把你分给别人,也不想秦楼里外为难。还有,梅帮被灭后,为避免武林中人顺藤摸瓜找到我隐藏在秦楼的身份,再继续留在秦楼,只会给霜染增添无数麻烦,我欠秦家,我不想变成秦楼的拖累。”

风夜灯轻轻点了头:“我明白,你想一力承担。”

梅君鹤微笑道:“就如我那日挡在你身前,与梅冷拼死一战,亦不曾后退……”说着,他好似回忆起了那件事,眉目间皆是暖意,更添有一许慰藉:“从见你的第一眼,我便知晓,你跟旁的人不一样——你的笑容恍若三月明媚春光,眼底刻着星夜孤寂苍茫,手掌握有凛冽狠绝张狂,心中葬了过往一片荒凉……脸上看似欢心无比,眼底却从来都是不笑的,满目悲戚,教人心疼。”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低眉抚弄着酒樽,又抬头望向她,面容沉静地叙述着一个事实,没有深情缱绻,坚定不移:“如你所说,所有的岁月静好,都需有人负重前行。我不舍得你受委屈,便自己来承受,为此会付出多少代价,我不后悔。我只知道,我心里有你,只想要你,任谁都不能阻止!”

风夜灯怔怔地望着他,那双狐狸眼趁着仅剩的一点亮光,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她一时之间找不到话说,只是静默地握着他的手,若说仅仅是感动么?不是,还有心疼——她知道梅君鹤做出这个决定后,意味着什么!梅君鹤自是看见了深刻的心疼,回握住那双手:“夜灯,我不想,如当年失去亲人那般,失去你。这种无力的感觉,我不想再来一遍……哪怕最终……”如果最后熬不过生命的终点,只要能够死在你的怀里,也不枉此生了!他不敢将这句话说出来,他不想她担心,更不愿她难过。梅君鹤远山眉微蹙,眼眸里映着那样的深切的痛楚,仿若暗夜里蚀骨的伤口,又将迎来一轮新的磋磨。他目光炯炯,神色坚毅,语气凌厉:“在乎的,拼了命也要守住!”

只是,他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原来一起守护才叫做相守,原来人这一生,有太多的不可求,原来他最终也有感慨命运如斯的时候。风夜灯心里没由来地一紧,她有片刻迟疑,可是嫁给谢文墨?算了,跟不喜欢的人将就一辈子,还不如这样轰轰烈烈地追求自由!“小鹤鹤回来了?”

贺江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闪身坐在他们旁边,“不好意思,老是打扰你们!”

风夜灯发誓啊,贺江东一定是唯一一个不怕死的、敢打断梅君鹤的、坏梅君鹤好心情的人,而梅君鹤,对他也真是宽宏大量了!梅君鹤看都没看贺江东,低头饮了一杯酒,只冷冷地问了句:“有事?”

贺江东腆着脸:“东长老和北长老来了,送了今年的账簿和稀品,你要不要亲自过目,挑一两件送给这小丫头啊?”

梅君鹤总算正眼瞧了瞧他:“有羊脂玉和辽东岫玉么?”

贺江东嘿嘿一笑,英俊的脸上尽显猥琐怎么破?他乐呵呵地挤眉弄眼道:“一对岫玉有巴掌这么大,一双羊脂玉虽然只有茶杯那么一丢丢,但质地倒是绝佳。”

他眉宇间尽是喜庆,一副要表扬的神情显得孩子气:“心动不心动?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高兴不高兴啊?”

梅君鹤懒得看他那副神情,沉吟片刻,吩咐道:“将玉送去妙玉坊,用岫玉给她做一对项坠。再将其中一块羊脂玉分别做两个玉佩,一对玉镯。玉佩正面雕刻一对大雁,雄雁反面刻盏宫灯,雌雁反面刻枝梅花,宫灯雁佩给我,梅花雁佩给小夜灯。”

风夜灯弱弱地说:“我听说妙玉坊的工匠费很贵的……”贺江东又噗嗤笑出声:“小丫头,妙玉坊可是本公子的营生,我还敢收小小鹤的经费不成?”

风夜灯懵逼了,嘴角一抽:“我能问问,梅君鹤的家产到底有多少不能?”

贺江东摸摸自己的下巴,沉思少时:“青都十之六归皇家权贵,十之一被谢文墨买了,剩下十之三就是小小鹤的了!”

风夜灯愣住半晌没反应过来,她想了很久,连贺江东已经被梅君鹤赶跑了都不知道。直到梅君鹤在她脑门儿上狠狠一下,她才回神:“不是……小说里面,那些什么王爷之类的都很有钱么?怎么你一个江湖人,反倒比王爷还土豪?”

土豪?梅君鹤不太懂这个词,但是联系前后,应该是指的有钱人吧?他微笑着看向她,像看一个傻子:“小夜灯,浥朝定国不过二十二年,还有十年在抵抗北狄,再有钱的王爷,又能敛多少财?再者说,我接手的商行,都是百年老店,自然较他们底子殷实。另外,浥朝起义夺权用时较短,造成陈朝变为过渡期,而非大规模战争。从景朝至今四百年间皆未有大的动乱,即便改朝换代,总也好过越朝百年混战。内地没有战乱,商铺当然发展得更好,而且江东帮了我很大的忙。”

风夜灯瞬间懂得了——的确,只要没有战乱,大家就可以平安生活。这里的时空从三千年前的远荒时代,到天国第一位王开始了有记录的历史,从天国到龙域,历经千年未有大乱。龙域后期,天下变得四分五裂,长达数百年的纷乱,被轩朝开国大王“轩辕壑”而统一,称为“始君”。轩朝之后是沧朝,再下来是越朝,越朝那一百多年只统领了北方的一些地方,漠北狼族多次南犯,辽东狄族屡屡掠夺,南方蛮夷乱成一锅粥,后来连北方都各自称王。百年战乱后,出现了新的国君——屈迎昭,是历朝历代的第一位皇帝,称“始帝”,号景高祖。景朝末年,荣朝景帝并了景朝,演了一出半壁江山、龙袍加身的戏码,却只有短短两个皇帝便过气了!浥朝的天下得来虽易,但是荣朝荒靡的烂摊子委实太多,永安帝收拾了不少,加上荣朝颓废消耗了国力,永安帝方登基便下令休养生息。妙玉坊就是这诸多商行中的一个传奇,老板本不是贺江东,而是一个地道的南方商人。姓玉的老太太孤苦无依,遇到一位善良的年轻人,年轻人替老太太赶走了欲霸占她家产的混账,老太太看重年轻人的品行,便收他为徒教授行商,亦将妙玉坊继承给了那个徒弟。传闻,妙玉坊的分铺开了大江南北,不仅是玉器,还有金银首饰等等,垄断了浥朝所有的首饰营生。风夜灯没想到,这个徒弟,竟然就是贺江东!这么不正经的贺江东,居然可以将妙玉坊从青都发展到举国上下……看来,他真的很有生意头脑!她想了许久,只问:“小野鹤,这样,我们随时准备跟谢文墨摊牌退婚,我不想脚踩两条船,既然我知道了,就得干脆利落。”

梅君鹤抿唇微笑:“好。”

风夜灯很开心地拉着他的手:“对了,我的真名叫许闹,我妈说就喜欢我整天咋咋呼呼的样子,她觉着挺热闹,觉得很开心。”

梅君鹤又一怔:“许闹?”

他想了想,“你上次去青都见的那位好友,是不是叶二公子叶浊?”

风夜灯满脸崇拜,双拳抵着下巴,两眼冒桃花:“你好厉害啊!隐一没有给你汇报,你都知道?”

梅君鹤却不由得叹口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自言自语罢,吹了一个口哨,笑道:“小夜灯,你可知,为何我会在灞水断肠崖下与你相遇么?”

风夜灯怔忪地看着他,木然地摇头:“不知道,为什么?”

桑珠从远处飞来,落在几案旁,梅君鹤取出纸笔,写了寥寥数字便系在鹰翅下。风夜灯瞅见那几个字——“景甚好,许是也”。这意思,真是简单粗暴……额,貌似这个形容词有些不对?她抬头:“说啊!”

梅君鹤深深地望着她,简明扼要地说了九个字:“霜染的夫人,叫莫清茶。”

风夜灯怔住,突然也有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你是说,是清茶让你们来找人的?”

梅君鹤又呷了一口酒:“竹去找秦帅,桃去找渠漫,我来找许闹。”

风夜灯心里真是呵呵哒:“那我还真得感谢清茶,给我一个这么好的爱人~”梅君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能够当你的爱人,也是该感谢的事。”

风夜灯好容易羞涩一回,低着头互戳手指。梅君鹤凑到她身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害羞啦?”

风夜灯被他一搂,有些不知所措:“我就是觉得,你真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随口一句,你都能变成情话了……”梅君鹤温柔地抱着她,倚在枫树下:“那,你喜欢么?”

风夜灯偎在他怀里:“只要是你,怎样都喜欢。”

梅君鹤满足地望着怀里的人儿,抬头看见天上的那颗启明星,一闪一闪的好不快活。他轻声笑道:“小夜灯,若你已为人妇,我许会放手……可是,你们还未拜堂,我实在舍不得,亦不情愿放弃。”

风夜灯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爱情,就厚着脸给不相干的人戴绿帽,虽然还是会选择梅君鹤,但是会想个折中的办法解决一下。可是既然还没拜堂,那就是还没嫁人,能够心安理得地爱着梅君鹤了。看着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喟叹:“朝露待日晞,我们得好好珍惜时间,无谓悲喜,欣然面对。”

梅君鹤抱着她:“好。”

风夜灯很不合景地从他怀里跳出来:“走,陪我练功,不然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二人迎着朝阳,披着晨光,在醉荷风里对练切磋。梅君鹤拂了拂衣袖,薄衫微摆,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不错,有长进!”

风夜灯扬眉朗声道:“那是必须的,也不看谁教的对吧?”

梅君鹤挑唇一笑:“这是第十八招了,你可接住了!”

风夜灯却很开心地笑道:“时刻准备着!”

梅君鹤不遗余力地出招一挥,承影剑身精妙无双地显露在晨曦中。似乎承影与宵练是天生的对手,都属意气结合类的兵器,在二人手中幻化出惑人的光彩。风夜灯身子灵动缥缈,剑光吞吐不定,从以进为退,再到以退为进,打了十数个回合还未败下阵来。二十六招,风夜灯被梅君鹤的上撩之剑打出几丈远,压倒性的气势让她直接被甩了出去,勉强抱住外面的桦树才没摔惨。她几个轻点掠回来,收了宵练撇撇嘴:“小野鹤,我发现贺江东说的没错!”

梅君鹤同样将承影收起来:“他又说了什么,让你记忆犹新?”

风夜灯撅起嘴:“他说,我这辈子都别想打赢你了,让我死了这条心。”

梅君鹤一怔,蓦然大笑:“你那句话说的也不错——梦想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风夜灯操起几案上的银樽就砸过去:“真他娘 的有恃无恐!”

梅君鹤轻松地接住,又放了回来:“按你这速度,再过几年,在我手里过了百招,我也能安心了。”

风夜灯深深地叹气:“那我岂非还得被你摔个几年?好在我有先见之明啊,最先学的是轻功,不然可得摔结实了!”

梅君鹤耸耸肩,露 着好看的胸 膛:“你说的不要客气,再者说,我对你留情,杀手可不留情的!”

风夜灯愈挫愈勇地盯着他:“放心吧,自己选的路,跪着也会走完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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