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闹觉得胸口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压制了:“冥夜,走。”
冥夜单手抱紧了许闹的腰身,点足飞掠消失在凤栖梧山,到达山麓之前就看见许闹满额的汗珠:“谷主,这是怎么了?”
许闹已经不能再支撑,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冥夜身上:“我……我的心症……心症发作了……等会让白露来枫林晚……”冥夜是初次见到许闹这副模样,回谷就封锁了枫林晚,除了白露、霜降,不准任何人靠近,昼白和冷千秋也不行。许闹的神志始终是清醒的,白露的医术还不够精湛,也没有帮上什么忙,但许闹居然挺了过来,这一夜又哭又笑,始终重复着一句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冥夜拽着白露出门,躲在一角低声询问:“谷主到底怎么回事?”
白露犹豫地朝着卧房看了几眼,眉头皱了起来:“观主,没有谷主的命令,我不能说。”
冥夜一阵气堵:“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到?说不说?”
白露泄气道:“谷主一直都有心悸怔,五年前,梅公子大暑时节火蛊发作,谷主忧心不已,待梅公子毒发过后谷主的心症也发作的特别厉害,而且伤了心肺。贺震阳说,那天起谷主的心症发作不得超过十次,十次之后,他也救不了谷主了。第一次发病是六年前,惊鸿楼花魁楼惊鸿出嫁去世一年整,谷主意外得知她的身世伤心所致,第二次便是今日了。”
冥夜脑中忽的闪现一个猜度,神色微微变了变:“梅少知道谷主身子有恙?”
白露明显没有反应到冥夜的话外之音,说起当年之事还是愤愤的:“当然知道了,贺震阳可是梅公子好兄弟,不过梅公子对谷主失身谢文墨这件事耿耿于怀不想再见谷主,特别是还跟南长老卿卿我我,而且梅公子已经娶妻生子,还是奉子成婚,这事江湖上都知道的。”
冥夜握着灭魂剑的手又紧了紧,身子晃了晃,靠在墙壁终是没能将话说完整:“所以,谷主早在两年前就知道梅少的用意,只是未能确认真假……所以,今日……那是……”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却不敢说出声,倘若那个人真的是梅少,那她心中的感情又算什么?白露看着冥夜一副惶惶不知所措的样子,再把自己刚才的话在脑子里顺了一遍,随即目瞪口呆:“莫非那个绿衣男子是梅公子?怎么可能?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梅公子,明知道谷主诞下他的孩子还跟别人做‘神仙眷侣’?除非是假的……难道梅公子有什么难言之隐?冥夜,你今日跟着谷主有什么发现吗?”
冥夜只一瞬便冷静下来,淡然道:“他说他叫君念卿,字思汝,谷主第七十招赢了他。”
白露哑然:“君念卿,君思汝……念卿、思汝,可不就是‘思念你’么?呵呵呵呵,谷主为了找他花了不少功夫,这算不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对啊,以梅公子的能耐,谷主不可能胜,就算谷主现在功夫见长人家也不可能倒退吧……他当年离开真的别有原因?冥夜,你能猜出是为什么吗?”
冥夜摇头,她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不知道。”
看起来梅少的武功还未恢复,那么瞒着谷主不肯相见定然身不由己,多半是因为谷主的心症吧?这样看来,那个武林中人人谈之色变的江湖毒圣梅仙羽,在谷主身上花费了不少的精力和感情!难怪谷主时不时地就会想起他,她虽然跟着谷主只有两年多,但她猜得出,若是梅少真的见异思迁,谷主一早便死心了,而且会遗忘得很干脆。许闹觉得胸口的痛感慢慢减弱,刚缓过劲儿就看到冥夜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口盯着她欲言又止,习惯性地微笑:“怎么了?”
冥夜走到许闹身边:“谷主,你今天见到梅少有什么打算吗?”
许闹知道冥夜刚才拉着白露一定是问这件事,便不再隐瞒:“他既然肯来凌风谷,那我就要留下他。对了,你去给昼白传话,让人打探贺江东现在的住处,他既然不再躲着我,想来查找落脚地也容易得多。”
冥夜心里一阵酸涩:“谷主真的想让梅少当四季堂总堂主?”
许闹淡笑:“他有能力坐这个位置。”
冥夜拱手告辞:“属下去传话了,谷主先歇息。”
许闹看着冥夜的背影发呆,她总觉得冥夜的眼神从除岁起就奇奇怪怪的,好像在吃醋啊?吃谁的醋?她的醋?不是,冥夜对君鹤有点过节,而且跟君鹤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被君鹤掐脖子威胁,一次是秦楼大门口讨赏金。那总不可能是吃君鹤的醋吧……她想到这里整个人都愣住了,吃君鹤的醋???推开窗户看见冥夜在跟昼白交代,而后转身望向自己,清冷的眉眼陡然像春日的暖阳、和煦的春风,笑容浅淡却足够温暖,仿佛自己就是对方心中的春光,这个思绪不经意地划过心头,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冥夜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喜欢她?!天啦撸,她只是磕百合啊,只是当姐妹一样关心来着,跟帅哥一样啊?她跟帅哥相识多年也曾同床共枕……这词儿怎么顿时感觉画风不对?但是也没见帅哥和自己有这方面的倾向来着……难道是浥朝人比较含蓄?姐妹之间都很含蓄?所以自己太过?可是她也同样很关心白露、霜降和惊蛰啊!没有特意掰弯……许闹急的在屋子里来回打转,冥夜以为她还有什么事需要吩咐,便敲门进来:“谷主,还有何事?”
许闹一惊,张口想问,又想到冥夜性格孤傲冷漠,这样直接会伤人,何况自己还不确定,只好尬笑:“没事,我就是……额……我没事,你下去吧,今晚还是跟往常一样,不用守夜了。”
冥夜觉得谷主的眼神似乎有意躲闪自己,还带着一丝歉意:“谷主真的没事?”
许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容,惭愧地说:“冥夜,我喜欢君鹤。”
冥夜微震,霍然抬眉,想从那双眼中看出不一样的色彩,但是没有,除了真诚别无其他,谷主是在跟自己表明心意拒绝自己吗?她勉强笑了笑:“属下知道,属下对谷主的安排未有任何不满。”
许闹算是看出来了,她戳破也没用,冥夜这个人也非常固执,虽然犟不过自己吧,也不会轻易放弃的,况且感情这回事,似乎不由控制:“好,多谢理解。”
冥夜蓦然想起一个问题:“谷主如何确定梅少依然心悦谷主呢?”
许闹眉间飞扬着一抹自信,语气是多年不见的松快:“因为我见过他爱我的样子,所以他若不爱我了,我一眼就能分辨;同样的,他若还爱我,我也能感受到。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举手投足之间,眉目交汇之时,自以为演技过人,对方其实都能看穿,被爱之人自然就能感觉到。”
冥夜手指缩了缩,微微蜷起,爱?爱是何意?两年半了,她第一次从谷主口中亲耳听到这个字,就是我们所说的“心悦一人”?也对,她认识谷主的时候谷主刚被梅少抛弃,又被梅少……还怀了梅少的孩子,现在发觉,她无法想象梅少与谷主平常是如何交流的,难不成跟自己一样出现一个生僻词就猜着自行理解?她一时也不知是在自问还是问人:“爱一个人,藏不住……真的吗?”
许闹探究的目光扫视着那张冷峻的眉眼:“你说呢?”
冥夜有瞬间的慌神:“谷主说的都对,属下告退,谷主安歇吧。”
许闹看着落荒而逃的冥夜,心中有些无奈,看来是真的了?冥夜,这个眉目清秀气质高冷的女子,硬生生被自己的温柔掰弯了?她的天下第一女杀手啊,就这么被自己的关心掰弯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柔克刚吗?不知道君鹤会有什么想法呢,君鹤说,她的体贴和护短让人难以招架,对敌人的狠毒和决绝也难以想象,所以很是让他迷恋。当时是烟一审问了一夜没有结果,她上去就又是卸手臂又是断根,余光看见大家都想捂裆的表情,从那以后那就换了方式,尽量不动那个地方,不过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对待。事后君鹤问她,明明心肠柔软温柔体贴,也并不喜欢张扬猖狂,为何非要逞强故作凶恶?她回答,因为很小的时候觉得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长大后才发现退一步就要退百步,忍一时就会蹬鼻子上脸,所以经受了毒打之后不想退、不想忍了,谁撕我我撕谁,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人,世界就安宁了。第三天,昼白来枫林晚汇报信息:“谷主,贺医圣在万家村村尾,背靠万灵山。”
当夜,许闹就让昼白带她去,现代还有导航她都能迷路,古代不但没有导航还第一次来,认得才怪,要知道,路痴的认知中,白天和晚上都不是一个道儿!昼白坐在远处的梧桐树后边避风,二月的风是真的冷啊,他觉得自己要冻透了,谷主是想从贺震阳这里找到梅仙羽的消息么?许闹隐去身形躲在院子里的一棵楸树上,屋里的火盆正熊熊燃烧,照的四个人的脸庞异常清晰,正对着窗口的那张脸还是熟悉的远山眉、狐狸眼,他身后站着水彎眉、杏仁眼,梨涡浅笑的南长老。“梅仙羽,我的易容术天下第一,许闹怎么可能认得出来?是不是你自己露馅儿了怪我身上?”
竹清远刀削斧凿的脸仍旧棱角分明,“反正我不信她能发现你是易容的!”
秦楼二副手竹,千山堂堂主刀凛冽的表弟,副堂主刀掩月的表哥,还是那样武断和自负,她发现秦楼的松和竹都有这个毛病,松因为六副手杏改了,竹还依然如故,真心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梅君鹤,不,如今叫做君念卿,她的夫君,君念卿。君念卿脸色冰冷,双眸渐渐湿润:“我不是看不起你,也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觉得夜灯在套我的话,好像从见我的第一眼就认出来,她看我的第一眼我就觉得眼神里情深似海,像是等了我多年。竹,那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你可以说是我暴露了,我也想尽可能自制力强一点,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用了四年的时间来经历生死,一年的时间来恢复,好不容易稳定,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她,从永安二十三年到今年第五年了,我们没能好好说一句话,我忍不住想多看两眼。有错吗?”
贺江东也只在窗口露出一个侧脸,剑眉星目大酒窝,开口就是五官飞起:“小小鹤,你会不会是错觉?是你太在意小丫头了,我不信小丫头能一眼看穿?当年你命令南陪你做戏她可没发现!”
君念卿却反驳道:“若是她一早就知晓我们是在演戏,不过是在倾力配合呢?我今日看见她的那双眼睛,一度想起两年前她说的那句话——还是很喜欢你,像风走了八万里,不问归期。”
贺江东虎躯一震,几乎要跳起来:“不会吧?小丫头这么厉害?”
竹清远道:“胡说八道,她才练武多少年,有这个本事?”
君念卿远山眉微凛:“那是你们不了解夜灯的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