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今年夏天已经不在了，这匹白色的绝影是太平元年君念卿找来送给她的，那时候还是刚出生两个月的小马驹，不能骑，现在刚好四岁，还不能太劳累。绝影的父母跟皎雪骢父母是邻居，君念卿说，当时路过河西看见两匹母马大着肚子，看起来快生了，索性待在河西一个月，等到小马驹出生，当即就决定买下来。绝影浑身雪白，只有四只蹄子是黑色的，皎雪骢相反，脑门儿上飘了一撮青色的毛，还有青色的马鬃，其余地方都是洁白的，看起来憨憨的。许闹每次看到皎雪骢就想笑，还跟君念卿说——“皎雪骢深刻地懂得一个道理：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有点绿”，君念卿就会纠正她：“青色是青色，不是绿色”，然后她就犟嘴：“反正浅绿色跟青色看起来也差不多”，君念卿：……鉴于马年纪小，他们也时间充裕就不怎么赶，一边放养一边走路，一千七百里地走走停停用了半个月。青都五丈高的城墙正南门是明德门，明德门左边隔安邑巷正对安化门，右边隔白云巷正对启明门，正中直通朱雀大道，对着皇城的朱雀门。朱雀大道作为青都第一正街，道路两侧分别聚集着朝中各位重臣良将，从青都都城的南门明德门进入京都，左侧依次为安和坊（江府青都首富第一皇商江阔）、昌明坊、怀远坊、丰安坊（大司农北堂霄）、安仁坊、胜业坊（丞相上官雁）、休宁坊（庆阳王府沈辙）、丰乐坊（京兆尹高飞）和延宁坊（御史大夫乌公），右侧依次为恭宁坊（苍甲军主帅副将壤驷正）、开阳坊（苍甲军骑营校尉漆雕慕远）、光善坊、平阳坊（云梦侯肖绰）、永崇坊、白云观、崇业坊（大司马楚英豪）、开化坊和康平坊（大鸿胪祁山）。许闹觉得从朱雀大道过东街东市，再到常兴坊的凉王府人太多，跟君念卿商量着从恭宁坊过敦善坊到松柏巷，然后直接去车骑将军府：“念卿，我们走城墙这边的小巷，没人见到更好。”

她一直对地名比较敏感，所以也容易记住，何况帅哥常年居住在青都，她也习惯了去看京城的地图，这样自己来也比较方便，不用人带路——青都的布局四四方方很好记，适合她这种路痴玩。当然了，青都八十一市坊并不代表这些市坊全部属于这些府邸，而相反的，是这些府邸恰好坐落于这一处市坊，也就是说只占了市坊的一部分并非全部，除了皇家园林青苑占了整个永福坊、庆阳王府七进七出的院落占了全部休宁坊，其余的都没有那么多，比如凉王府六进六出，叶廉赫为避人口实，门楣台阶数、门头高和院落都低于同为亲王的皇族。紧挨着城墙的小巷通常都称作城墙巷，位置在东就叫东城巷，位置在西就叫西城巷，位置在西北就叫西北巷，比如他们现在走的就是南东巷，凉王府跟车骑将军府背靠的就是东南巷。挨着城墙一直到松柏巷，远处芙蕖池一片绿荫，许闹见景色诱人便从南东巷绕着芙蕖池走进东南巷，刚走到东南巷入口，迎面而来一个金钗之年的少女，身后紧跟着数名青年男子，其中一人武功极高，三招之内便占据上风，轻功犹如水上燕，劈手一掌打下。许闹抢身挡在少女面前，对掌时内力不够，右臂骨骼错位，君念卿拔剑欲斩断对方右手却被躲开，只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人似是自知不敌，率人逃窜，扶着自己的手臂，要知道再慢一步手就断了。君念卿看着许闹肘部异常凸起：“快走，去妙玉坊找贺江东！”

许闹知道自己骨折了，左手稳住右臂尽量保持不动，跟在君念卿身后往青都妙玉坊赶去。少女运起轻功也没能看到二人的背影，直至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白衣飞扬在空中，欢喜地唤了一声：“师父~”秦枫尾随君念卿夫妻在妙玉坊后院落地，松手上前，看着贺江东给许闹医治，两个圆木板将手臂固定起来，涂了厚厚的灰泥加固稳定程度，期间未见许闹皱过一次眉头，而她身边的男子却心疼不已，那眼神很奇怪，拱手道：“许谷主，这位是？”

君念卿彬彬有礼地朝秦枫抱拳一礼，面对相识二十九年的好友却不能相认，不由得笑容晦涩：“在下君念卿，字思汝，凌风谷四季堂总堂主，见过秦楼主。”

秦枫分外诧异，英眉朗目顿时一僵，说不出何处有疑点却总觉得不对劲，神色淡若微风拂面：“阁下好眼力，许谷主有你辅佐，取代令氏一族成为下一任盟主指日可待。”

许闹被秦枫惹笑了：“拉倒吧，我没那个兴趣，除非有好处~你的青冥剑呢？这小丫头手上的承影剑是梅君鹤送的？”

秦枫没有回答最后一句，对少女招了招手，等人站在自己身边才给小姑娘介绍，眉宇间尽是温润和包容：“我总不能日日带着佩剑，认识青冥剑的人太多了，江湖与庙堂素无往来我却时常出入青苑，好说不好听啊！阿蓦来，这位与你一样喜欢绿色的女子是凌风谷谷主许闹，也是承韬的舅母，你未来的舅母，见礼吧。”

许闹知道秦枫是君子不会说谎，所以这柄剑的确是君鹤相赠，用意大约跟自己差不多，听得秦枫让第五蓦给自己行礼干脆地拒绝，弯眉大眼统一诠释着自己的不满：“她还没有跟韬儿成亲就不能算是叶家的人，可以拥有自己的姓名，不必冠上夫家的姓氏，更不能叫我舅母了，况且她还是浥朝公主，唯一一个公主岂能轻易给我一介白衣见礼？”

少女甜甜一笑，秋波眉同垂泪眼一齐弯了起来，宛若上弦月，对着许闹和君念卿分别行了一个天揖礼：“许姨误会了，师父要我行的是辈分礼，纵然是太子，也要对太傅和少傅见礼的~我的承影剑是师父赠与我的，他说他的好友有新的神兵利器，不使它了。还有，感谢许姨相赠《一剪寒梅》的剑法，然而我未有许姨那般的天分与心境，只得了三招十八式，无法修习更高深的境界，对此赶到非常抱歉。”

许闹被这张樱桃小甜嘴萌化了，同样樱桃口，自己的嘴就如刀刃锋芒毕露，薄公主很不一样，她前脚说不用叫舅母，后脚就给自己换了一个亲昵的称呼，为了让自己的理由更加充分，还特地提起她借秦枫之手说是替韬儿讨好薄公主的礼物，那时她并不知晓沈蓦是第五蓦，不，应该是现在的薄公主第五蓦，她送礼物只是因为沈蓦是沈戎唯一的女儿对沈蓦极为宠爱，所以不用担心沈蓦没有人撑腰，就借机为韬儿讨个好感。结果秦帅告诉她第五蓦其实是河西金城郡一个普通老百姓家的长女，与沈蓦的生辰八字相同被沈蓦骗入青苑，她整个人都是呆的，直到秦帅又告诉她，沈戎已经打算让第五蓦上皇族玉牒，看似是沈戎待第五蓦非同一般，至于真心几分，难说。此时得见这个传闻中的取代薄公主的女孩子，她似乎明白了沈戎为何会做出此等决定，这个少女一副干大事的模样，饶有趣味地问：“阿蓦，你学了两年就能跟顶流高手接招，不错啊！”

第五蓦羞红了脸：“许姨，我功夫太差了，刚才谢谢你救我。”

秦枫也开口：“我会跟当今上书，请圣上赏赐你。”

许闹本想拒绝，又转念道：“那敢情好啊，最好给我一个封号玩玩儿~我的辉煌人生就靠你啦！”

秦枫明白许闹是在说笑，但心中是想力争的：“我尽力。”

许闹也看得出秦枫是当真了，不知秦枫为何要留在青都教授薄公主武艺，还留住贺江东接任皇家密卫副卫长一职，如今留下自己又是何意？不过她也确信秦枫不会干什么龌龊之事，清茶不会喜欢，秦枫的家族荣誉也不允许。抛开这些，单就第五蓦这个小姑娘她第一眼就很喜欢，那双眼睛有善良、坚韧、宽容和果决，气质如兰：“秦枫，你们住哪儿啊？得空了我去看这丫头！”

秦枫也很直接：“永嘉坊隔壁永福坊，皇家园林，青苑。”

许闹歪着头思索了少时：“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永嘉坊？”

贺江东忙完手里的伙计洗好手终于坐下，喝了一口茶当起了解说员：“从我们现在所在地东市向北过东街，常青巷直走到底是永福坊，凉王世子叶承韬的府邸凝露洲在薄公主隔壁。”

许闹愣住：“韬儿？好家伙，沈戎故意让她俩培养感情吧？”

君念卿握拳轻咳：“谷主，圣上的名讳万不可直呼，要杀头的。”

许闹尬笑一声，旋即理直气壮道：“你们就当做没听见呗，可不要辜负我对你们的信任啊！”

贺江东无语到一口气喝完了整壶茶，秦枫无奈地在一旁给自己的乖徒儿拿了个苹果吃，公主的嘴得先堵上，君念卿似乎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只道了个是，许闹更不会担心几个人说漏嘴。三天后，许闹就在妙玉坊接旨，被封四品郡君，次日秦枫跟贺江东领着许闹去了皇宫，第一次见那个传说中的太平帝，但秦枫、贺江东未得传召只能站在太元殿外。太华殿上，沈戎身着黑色底朱色边金色九条龙纹的袍子，剑眉星目稍有难色，下首站着一身黑色劲装的叶廉清，面容清冷淡定。许闹为了见皇帝谢恩也是蛮拼的，平常头发要么丸子头像道士，要么马尾辫，要么灵蛇髻，要么单螺髻，其他的实在麻烦，今天谷雨给她梳了一个全盘发十字髻，她有点庆幸自己的发量足够。许闹穿着一身金黄色宫装，背部绣孔雀，腰间系黑色宫绦，配色可谓一言难尽，她默默地吐槽过很多次才套在身上，此时规规矩矩地跪地俯首作揖，期间低眉平视地面不曾抬头，走动、下跪时步摇未摇，耳坠亦不曾贴面：“民妇许闹叩见陛下，圣上万安。”

沈戎命她起身站在一旁，下令之后却双眸发光地盯着许闹：“许闹，秦霜染的夫人莫氏因拓展交通道路的秘法和初期玻璃提炼法受封正六品大司空参事，叶浊说她的功绩不止于此，期望我给她赐一个封号，你意下如何？”

许闹第一反应是沈戎脑子烧坏了，沈戎是皇帝，自己是身无官职只有封号的闲人，在浥朝只有官员以及爵位在身的才能称为“臣”，他们的女儿是臣女夫人是臣妇，包括县主、郡主和公主都是自称微臣、臣、儿臣，至于像她这样夫家没有官职自己也不是诰命的时候只能自称民女或民妇。而且秦枫的夫人是谁？她们四个可是一起从华国来的，就算外人不知道她们故乡所在也清楚她们关系匪浅，作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没听说，沈戎是在挑拨离间还是在试探自己？稍作思忖瞥见叶廉清目不斜视就秒懂，这是卯着劲儿要给清茶讨个公道了，自己不喜欢的人非但不会落井下石还会仗义执言，除非对方惹了自己，这是她跟秦帅的一致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