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涵走到树下磕了三个头,又朝着湖水磕了三个头,泪流满面:“姐,我杀了梁家人给咱家报仇了,我带你们回家。”
一阵疾风忽然吹得众人睁不开眼,宫女和侍卫统领再度睁眼,只看见一个远去的背影,似乎身旁多了两道影子,揉揉眼睛再看,又什么都没了。侍卫统领跟着北冥涵出宫,一路小心护送。翌日侍卫统领去祭奠北冥钰,坟前多了一具尸首,翻过来一看是刎颈自杀的北冥涵,他怀中有一封血书——北冥家的废弃的老院子有两个孩子,是御史大夫留下的孙子,北冥家偷天换日保住血脉,望好心人收留。侍卫统领将北冥涵埋了,去了那个早已荒废十年的院子,曾经住了二百八十个人又死了二百八十个人的院子,仅仅十年的时间就剩断井颓垣。院子里传出一阵孩子的欢笑声,在这荒凉的死了无数人的院子,侍卫统领打了个冷战,再看去还是两个五六岁的孩子,御史大夫死了以后传闻他儿子不久也病逝了,并未留下任何子嗣,如今看来是北冥家协助他们金蝉脱壳了。两个孩子冲他叫了一声,跑近看清楚了又躲开警惕道:“涵哥哥~你是谁?”
侍卫统领摸了摸两人的脑袋:“我是叶廉赫,你们又是谁,今年几岁了?”
两个孩子歪着脑袋想了想,大一点的男童扬起脸:“我叫齐飞扬,今年七岁,我弟齐飞英,今年三岁。”
……接着就是七杀堂创始人第一任堂主夜天澜被杀的事,说是副堂主夺位给堂主下了毒,结果堂主误食了寒冰草功力便强反杀了副堂主,最后没能撑到一年就请了自己的义妹冥,让那个名动天下的第一女杀手解决了自己,然后堂主之位旁落他人,变成后来的没有任何规矩的杀人如麻的工具。许闹看到这里故事就结束了,忍不住念叨:“原来苍甲军主帅主将齐飞扬七岁就跟着叶廉赫啦?那齐飞英去哪里了?”
再往后翻了翻几页,却换了别的故事,有点觉得意犹未尽,等她再回味这个关于前朝记载的野史奇闻的故事时蓦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只顾着看后文北冥家的结果了。等看到那段北冥涵的对白她几乎呆若木鸡,又细致地找了一遍细枝末节,在故事完结的翻页有一段小字,写着这样一段话:如今世上还未出现再中鬼换魂的人,没有人亲眼见过五年之后的详情,如有疑问可前往河西四州一郡,那里有避世之人,“天智先生”公冶一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扶乩问卜毫不亚于秦楼。许闹是傍晚从知情阁出来的,君念卿也站在门口等了良久,关切的目光扫过,她心底有沉闷的疼痛划过,在第二次看过那段对话以后,她几乎可以确定面前这个人瞒了她多大的事,忍了多大的苦,三百年来唯一一个身中鬼换魂活了八年的人,说起来像奇闻,听起来似笑谈,亲眼见到才是心酸。君念卿觉得此刻许闹的眼睛里腾起满满的忧伤和心疼,还带着一点水雾的痕迹,他知道那是眼泪,也知道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下了决心夜探知情阁。可是待他有这个想法时,许闹陡然下令:“冥夜、昼白、惊蛰三人随我出谷,我有事要做,出去再说,其余人守家!”
君念卿也跟着说:“属下愿一同前往。”
许闹细细地将他打量了一遍:“你留着,乖乖看好凌风谷。”
君念卿见她态度坚决,语气严肃便觉得事情严重:“谷主,要不属下……”许闹怒目一横,气势非凡地剜了一眼:“我再说一遍,你留在谷中等我回来。”
君念卿心头一紧,总觉得有事要发生,还是很大的事,但他也了解面前的人,如若再多说一句定会生气:“是,属下领命。”
冥夜见许闹没有叫君念卿说不出心里有什么情绪,她只知道这件事一定跟君念卿有关,很可能是梅少遮掩的事实真相暴露了,谷主知道梅少身上的毒没解,很可能还找到了整件事的最终原因。许闹吹了吹脖子上的木哨,她总也没学会吹口哨,只能用银哨唤人,木哨唤兽,银哨三声是叫冥夜、昼白和君念卿三人,两声是叫丫鬟,一声是集合进攻;木哨一声叫马,二声叫鹰隼飞禽,三声叫狼虎走兽。这个木哨还是当年她跟梅君鹤一起在巴郡的时候梅君鹤特地做给她的,因为那个鹰笛她舍不得用,始终放在一个银匣子里保存着,就缠着梅君鹤给她做了一个木制的。一只隼落在她肩膀,她回屋写了一封信放在细细的竹筒里,再系上绿色飘带:“思思,快去青都,替我带帅哥的信回来。”
直到第二天下午思思才回来,带了足足一指宽的短竹筒,许闹进屋将门反手甩袖关上,很明显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搅,拆开信一看,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决,因为叶廉清说,那段故事不是故事,是历史,她专门替自己问了大哥叶廉赫,每一件每一个时间都对得上,甚至他也的确亲眼见过北冥涵毒发的那天。闹闹:大哥说,当年北冥涵突然消失在后宫,他曾奉命搜宫,所以在最后见到了摊成一团血水的不成人形的北冥涵,每一寸骨头和肌肉都是碎的,几乎不能用一个人来形容了,只是一团碎骨和碎肉而已,谁也不知道他最初毒发时经历了什么,因为寝殿里的有三个守夜的内侍宫女被吓死了,唯一一个还有气的宫女醒来还是后怕,哆哆嗦嗦地说是端着梁天放勒令内务府做的男款后位宫装送进去,结果听见呜呜的声音很好奇,转身放下东西撩开纱幔看见容颜姣好的北冥涵躺在地上,嘴上咬着一个包裹棉布的硬木阻挡痛呼之声,身体从指尖开始一节一节的断,只有皮肤连接在一处,模样像我们后世说的泄了气的充气人,里面全部碎了,只有一层皮连着整个人,到处都是血水。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是梅少也中了这个毒吗?我记得之前他身上有火蛊,只要他服下寒冰草就会融合成鬼换魂的,不过条件很苛刻。大哥送北冥涵出宫时还问过他,北冥涵说是一个江湖人告诉他的,他自己的火蛊种的时间不太久所以可以与寒冰草直接融合,但如果火蛊在人体内太久就需要别的方法,有流传的一种古老的方法就是血液相合、阴阳调和,那种情况会让中毒者出现一种假死的状态,就是沉睡在一个冗长的梦境难以苏醒,而且超过一年就会尸骨无存,想要醒来全凭毅力,并且在昏睡中同样能切身感受到周遭的环境,包括毒发时的痛苦,那些中毒者有两个就是死在这种梦境。说到这里我想起你怀四胞胎的时候了,你说只看到梅少强行要了你,会不会是你的身体中了毒,梅少是帮你解毒,所以……闹闹,我觉得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梅少是为了救你才忍受了这么久诸多折磨,你不要想不开钻牛角尖,他混迹江湖那么多年定然知晓这个后果的,既然在知道的情况下还这么做肯定不会后悔,你不要犯傻啊,一定要好好的。对了,关于天智先生公冶一脉的事我问过大哥,的确是高人隐士,但他们很少出世,一旦出世,每一个人都会背负拯救苍生稳固江山的重大责任,会竭尽全力辅佐他所投奔的明主。然而,迄今为止公冶一脉只出山了一次,是三百年前景朝开国皇帝,也就是这里的第一位皇帝有始帝之称的景高祖屈迎昭,在公冶一脉的帮助下结束了越朝一百四十年战乱一统天下。至于齐飞扬的弟弟齐飞英么,其实那不是他亲弟弟,是当年御史大夫从外面捡来的孩子陪着齐飞扬一起长大当伴读陪练的人,齐飞扬当他是弟弟所以跟了自己的姓,至于齐飞英到底是谁,这个人你也认识的,由于他脖子上自小便吊着一块玉佩,雕刻着“壤驷正”三个篆体字,大哥索性就换了他本来的名字称呼,就是现在苍甲军主帅副将壤驷正。倘若你想解决问题,只需要礼遇有加就是,但想要请公冶一脉出山恐怕难以实现,大哥和太平帝都去过阳关和玉门关之间的那座月华山明玉谷都没能请出天智先生。不过你去了也不妨一试,成则天下太平,败则白跑一趟嘛~再说他们若为你解了惑倒也不算白跑了,一路上要注意安全,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告诉我。秦帅许闹将纸放在火折子上点着,扔在火盆里看着那五页纸烧成灰烬,宛如此刻她煎熬的内心,说不出高兴还是伤心,只觉得心在钝钝的疼着,仿佛被生锈的刀一次次割着。整整八年了,每个月都会发作,那么每月的十五就是他生不如死的日子,无法想象这八年他是怎么撑过来的,一想到断骨之痛就心里揪的生疼。出门见众人都瞅着她也没理会,叫冥夜随她去一趟东猴顶,谁都不许跟着!说这话的时候还特意往君念卿身上看了看,明摆着是不想要他跟来,他的功夫比自己好很多,在谷里很容易被偷听到,只能去山顶跟冥夜说话。君念卿这一刻觉得心里很受伤,但更多的是担心,担心会不会是她知道了什么自己了不得的事情,莫非是毒发的事吗?能担得起她如此拒自己千里之外的事除了这件实在想不出其他了,但是他早就与贺江北做了交易,所以当年谷主去找贺江北还是没问出一个所以然,难道是知情阁里有什么卷宗他没有发现?如是想着就进了知情阁里面,这里除了谷主,只有他、冥夜、昼白能进,送消息卷册的人都只能将东西交给自己或者其他两位,他进去仔细地查看了一番,没有任何线索,他就知道自家夫人的本事,想要隐瞒起来比他细心多了,特别是她那么了解自己,不可能会露馅的。于是君念卿颓丧着脸出了门,心脏紧张的扑通扑通直跳,他想象不到自己夫人这个犟脾气知道了会发生什么,真是怕她钻牛角尖,届时连话都不愿说可怎么是好?另一边,冥夜跟随许闹站在东猴顶,许闹望着那株在风里摇摆的寒冰草出神了一阵子,回身盯着冥夜:“你是天下第一女杀手,应该知道鬼换魂吧?”
冥夜愣了少时,复点头回答:“属下见过一次,是七杀堂的前任堂主,也是属下的义兄,被副堂主下了毒,本也是个汉子,奈何鬼换魂发作太过痛苦……就让属下亲手杀了他。”
许闹没有再说什么,微微合眼,沉默良久说:“冥夜,我们回谷吧,我跟他们安排一下就走。”
君念卿依然站在枫林晚,昼白和惊蛰待命于一旁。许闹故作轻松地朝君念卿笑了笑:“念卿,你替我守好凌风谷,我带冥夜、昼白和惊蛰出一趟远门,大概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月的,你可替我看好家啊~”君念卿剑眉微不可见地蹙了蹙,他从那双含笑的眼中看到了晦暗不明的忧伤,抱拳道:“属下遵命。”
惊蛰出了谷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谷口遥遥相送的君念卿:“谷主,您这次怎么不让君堂主跟您一起?”
昼白似乎明白了:“谷主有事不愿让君思汝知道?”
许闹仍旧不说一句话,叫惊蛰和昼白一通尴尬。冥夜瞪了二人一眼:“跟着谷主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昼白只好闭嘴,惊蛰也怂怂地扁了扁嘴以示不愉快,又不敢多言。直至出了燕州地界到了封城郡,惊蛰终于忍不住问道:“谷主,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啊?”
许闹扬鞭策马:“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