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廉清早在她们慢慢往前挪动时便有所防备,挡下对方稚嫩的小手,那把匕首被叶廉清夺下扔到院墙外,两方交手渐凌厉,她明显感觉到这五个侏儒人的身手较之那个头目还要高几分:“尘赋、江梧当心,匕首有毒!”
竹尘赋、刀凛冽、江梧、窦邹成一人对付一个,唯有窦邹成身手不济险些负伤,偏生他的对手是五个人里功夫最好的那个,连连吃亏躲避,到现在都没能抢下对方的武器。叶廉清打开挡在身前的女子,接手窦邹成应对的男子:“你用点心,他们几个都是侏儒人,自小服用特定药物,最小的都二十了,最大的跟江梧年纪一般三十五了!”
年长的男子邪气地笑着:“不愧是苍甲军副帅,这么快就能看出来,你的主将江梧也不错,他特地找了一个跟他夫人相貌接近的女子培养呢~”叶廉清抽出画影剑就是一剑,砍断了那人的手臂,又是一剑直刺心窝:“令氏真是‘用心良苦’了,你长得像我侄儿叶承韬,那个小的像薄公主,另两个一个像太子,一个像御史大夫乌公的嫡长子乌询,可我不明白,你们都是侏儒,就算容貌相接近,也无法替代正主,他们图什么?”
长得像徐小南的女子死在江梧手中,死前满目悲凉,唇角浮起单薄而释怀的笑容:“有人图我们的脸……”窦邹成对付的女子见四人都被杀了,索性自己撞到窦邹成的刀尖,口中涌出无数鲜血,却满是笑意:“叶帅,我们不是令氏一族要用的人……是……”一根银针直直插进死穴,堵上了那句未说完的话。叶廉清追出院墙外,无影无踪,倘若没有那根银针,他们几乎要以为无人经过,来人功夫太过高深了,至少与大哥不相上下,甚至比大哥还要厉害几分,他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那人对手!事出突然,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好渺小,无形中钻进了一个设计好的圈套,而这个套,目前为止,她只看到了冰山一角,仿佛置身于一个天罗地网,明知自己用词不对却震惊到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在布网的人看来,她们都是猎物,垂死挣扎般,这种感觉糟透了。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却错觉已沧海桑田,第一次感受到山河动荡如飘絮,那人应该是朝廷中人,对朝堂之人熟稔于心。竹尘赋已拔剑毁了五人的面容及五官骨骼,正色道:“阿秦,我记得有一个失传已久的秘法,剥下活人的面皮可用移形换影取代他人,比易容术还可怕,因为易容术不过是一张人皮面具,哪个部位都可以,或者接近人皮也可,用特制的药水便能将其摘下。移形换影不同,它要按照被模仿者的五官以及骨距来剥皮,甚至为了高度相似还会直接将鼻梁骨、眉骨、颧骨、下颌割下来,手段极为残忍,但效果也是超出易容术的,连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分辨,因为久而久之,他们的脾性与习惯会因为在被替代者的身体内的苗疆蛊虫而越来越契合相像,自然,他们需要长期服药来控制蛊虫。原以为早就消失,没想到还有人会……”叶廉清紧皱眉头说:“将五人好生安葬了,清扫完毕尽快赶路,不管他们想出了什么阴招,我们见招拆招就是了,当务之急是要马上去燕州,看看端木军的情况如何。昨夜大家都没休息,今日赶四十里地就可以了。”
竹尘赋陪在她身侧宽慰道:“阿秦,别太担心了,邪不胜正,我们不会失败的。”
叶廉清扬眉一笑,望着远方,轻声道:“这是自然,否则不会逼得他们无所不用其极,只为在朝堂争得一席之地。”
多年后叶廉清才恍然大悟,当时的自己还是小看了对手,也低估了敌人的狼子野心,何止一个凉王府和御史台呀!不过最终她想清楚了,哪怕为国捐躯也要守得国泰民安,为之而努力的,又不止她一人,即便未来的太平盛世她亲眼见不到,但前赴后继付出的人那么多,总有人会见到那一天!正如叶廉清所想,许闹这边的杀手可以说是像江南梅雨天的雨,绵延不绝,没完没了,从济州县回凌风谷所在的枫林镇,区区七百里地,二人二马竟然还用了快二十天,简直荒唐!一轮绝杀结束,许闹整个人瘫软在地,又被人拉起来躺在梧桐树上,累的说话都成了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念卿,我们这样肯定不行……端木军如何等得起……要不我留在枫林镇……你去三里屯找端木熙?”
君念卿桃花眼全是抗拒,更多的是担心:“不行,你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何况我自己也不能够。”
许闹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情,九月十五那夜他的毒刚发作完,又是瞒着她去了极偏僻的地方躲着她不让他看见,可回想到鬼节的那晚,总是心有余悸,心脏便钝钝得痛起来,她也是在那时遇见了大批的杀手,每一个都堪比武林中的二流高手,比他们出济州县城的杀手多了一倍有余。眼见心症就要复发,她的确应付不来,拼命挺过发病的间歇,只是杀了那群人以后才发觉自己的左腿也受了伤,虽不重,但毕竟血肉之躯,不疼是假的。今夜他们刚踏上燕州的境地就遇到了十多名一流高手,一番决斗下来,死了十个逃了三个,残了三个却又服毒自尽,一点信息都没有留下,真可谓训练有素。已经九月二十三了,他们是九月五日出的济州县,然后开始一路被追杀,迄今为止大大小小的刺杀也来过十轮儿了,不到两天就是一场血雨腥风,还愈来愈强悍,实在太过丧心病狂!越想越气,索性啥也不想直接睡觉,兴许是太累了,转头间便睡熟了……君念卿心疼地从发顶到发尾摸着她的脑袋、后背,三里屯离枫林镇还有将近一千二百多里地,还不知会有多少杀手等着他们呢!不知从何时起,他从最初保持属下与主人的距离变得更为亲密,今日还没合眼抱着她,她都不曾反抗和拒绝,莫非她真的发现了?知道自己是梅君鹤也就罢了,可若是真的知道自己中了鬼换魂怎么可能还如此镇定?还是不知道,只是像叶浊说的,把自己当做了梅君鹤的替身,所以才没有反对他的亲近和接触吗?也好,当做替身,也还是自己不是吗?可是为何心里还是会不舒服,是夜灯说的那种吃醋的感觉,心里酸酸的,他是在吃自己的醋吗?其实不能怪他,原本他恪尽职守,可夜灯变得待他有所不同,便无法控制内心的渴望,想利用一切能够密切接触的机会来缓解这份藏在心里的思念和躁动。鬼节那日鬼还魂毒发后,他同往常那样沉睡了三日,此次不同的便是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夜灯趁着自己毒发前夕内力尽失尾随自己,亲眼见到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变成蛛网般,翻来覆去的在血水中被撕扯、分裂、拼凑,他没有神智,只能痛呼狂啸。夜灯就那样站在玄铁囚笼外面,满目的心疼却无能为力,眼泪爬了整张脸,捂着心口直不起腰来,待所有痛苦停止,他的身子恢复如初,夜灯凑上前查看他的手腕。那是八年前的上元节,夜灯因着见到自己与南不清不楚,举止亲昵,便提着陈酿去东猴顶纵酒,而后从不咸山移栽至东猴顶的那株寒冰草的锯齿割伤了夜灯的手掌,他那时日日跟在夜灯身侧,想用生命里最后的时光陪着夜灯,见夜灯身中剧毒,急忙抱着她去城外的一座山坡找江东。———————————————————————————贺江东一看到风夜灯,脸色又是喜极而泣,又是犹疑不决,剑眉星目时而皱成一团,时而舒展开来,似乎终于归拢好了措辞才开口,酒窝洋溢着大大的笑容:“小小鹤啊,本来你直接服用寒冰草效果不大,我之前不是说找个女子帮你试药,然后你再跟人结合就能解燃眉之急,又能多陪她三十年,结果你不肯碰别的女人!呐,现在面前的是你最爱的人了,你可以了吧?赶紧的,皆大欢喜啊~这简直就是老天爷都在帮你们啊~”梅君鹤有少时的僵硬,问道:“怎么做?”
贺江东一脸懵,茫然道:“就是男女之事啊~你没做过,总不会不知道吧?”
梅君鹤瞪着他怒斥道:“你脑子被狗咬了,不是说还需要配合别的方法么?”
贺江东吓了一跳,以为他还是不愿意,因为这样强上,小丫头大概是不情愿的,还可能会直接暴怒,而小小鹤不希望她生他的气,所以希望在小丫头清醒的时候经过小丫头同意再做这些事。此刻见小小鹤没有排斥自己的说法也是喜出望外,酒窝再次陷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用刀在你和她的手腕分别割三道口子,你喝她的血可以稳住你体内的火蛊,她喝你的血能够驱走寒冷和冰冻,快,先让她喝你的血,一共三天,每天一碗,每次喝完就可以羞羞啦~呃……那个,时间越久越好,次数越多越好哦~”梅君鹤厌烦的看着他一脸贱贱的窃笑就想狠狠地揍他,怀中风夜灯的身体已经开始冰冷,面上蒙着的一层雾气渐渐转为薄冰,远山眉拧成了团,只道:“你可以滚远了!”
贺江东此刻心情大好也不计较,走的时候还贴心地帮二人关好了门,本想偷听,但是一想到自己功夫不如小小鹤,很可能会被打得见不了心上人便作罢了,找个暖和的地方睡大觉。梅君鹤毫不犹豫地在左腕割了一道口子,因为他常用右手持刀,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不伤及主脉,包好伤口便给风夜灯灌血,一碗血下肚,面容没有任何起色,想到江东方才的话,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夜灯,不要怪我……我想救你……”风夜灯并不能给他回应,只那样如死尸般一动不动地躺着,脸上的薄冰还在一点一点增多,不过比最初的速度慢了许多,显然是有作用的。梅君鹤没由来地想到当年从断肠崖杀出名门正派的重围后,又追到谢文墨所在的小院,不等他闯进主屋便听到一段对话——“谢文墨,你杀了我,否则我一定会阉了你!”
他的夜灯咬牙切齿,一心求死,“杀了我啊!”
他下意识记起那年夜灯在巴郡遇到土匪险些被非礼的事,陡然顿足命属下都退出院外守着,孤身一人摸在属于谢文墨的卧房大门上,手在不停地颤抖,因为他听到了谢文墨的话——“杀你多无趣,我要梅仙羽亲自看看,自己的女人自己碰不了,初次居然被别的男人占有,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真是期待!”
谢文墨像是起身开始穿衣服,隔着朦胧的窗纸只看得见影子,语气却透着笨拙感,似乎是复述着什么一般,用夜灯的话就是机械式的语言,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床上那副毫无血色的人,一身死气弥漫在卧房,呆滞地望着他的方向,木然的眼神从惊愕到绝望,抖着双唇微微张开说了两个字,却没有声音:“君鹤……”看到心尖儿上的人失声流泪的样子,梅君鹤的心比方才听到夜灯被谢文墨霸占更痛,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心疼,抑或什么都有,自责、懊悔、无力、颓然……见他没有回应,风夜灯便阖眸,紧皱眉头,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越涌越多,并着眼角的泪水一起滑落……她的心症发作了……梅君鹤不曾有片刻迟疑,行动迅捷如风,点穴让夜灯昏睡过去,不再备受心症的折磨,一掌将谢文墨打到墙壁上滚出去,欲当场击杀,却发现火蛊的躁动压制住内力,叫他无法再动用一丝功力,一如与梅冷对战的那天,身体再次失控,全凭借毅力挺过了火蛊刹那的暴躁,也只好放弃对谢文墨的猎杀。打了水为风夜灯擦干净全身,又替她将衣裙一件件套好、系带,抱起她的瞬间,床上那抹刺目的落红引得他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火蛊,一大口血喷出来,恰巧盖住那一点艳丽。屋外身受重伤的谢文墨一脸茫然,双手揉着头痛欲裂的太阳穴,疑惑不解地问:“梅少?你怎么会在我这里?我这是怎么了……”他没工夫再去“问候”谢文墨,抱着夜灯迅速撤离,等到了自己的院子,体内的火蛊近要爆体而亡,意识都不清醒了,整个人陷入深度昏迷。梅君鹤不知昏睡了多久,等他再次醒过来,身边多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妇人,未等对方近身便一掌打开,暴怒之下并未留情,高声怒吼:“贺江东,你给我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