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闹轻声答:“是武林中第四大派,他们大当家命人送了巫毒到端木军,谎称健身强体的奇药,端木熙为了不贪图老百姓的便宜,还是自己掏了腰包平价购买给士兵用的。”
天南星忽然觉得气疯了,为何眼前人却不动声色:“许姐姐都不生气吗?”
许闹语调还是淡淡的:“气什么,把自己气坏了多不值当?我正在搜集证据,解决他们是迟早的事。”
天南星咬牙切齿道:“那我等着许姐姐弄死他们这群叛徒!”
许闹轻声问:“不会太久,必在他们三周年忌日之前。漆雕慕远的遗体是我让冥夜她们护送回京的,江氏兄弟的遗体应该是被凉王运回,你去过江府看江桐最后一面了吗?”
天南星丝毫不掩饰自己轻松混入江府的过程,并给许闹细细地讲述了那天的事情……———————————————————————————太平六年十月初九,卯时三刻,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天南星梦见江桐回来了,惊喜地起床打扮了一番,及腰长发挽成垂挂髻,发顶簪着江桐送她的顶冠,出门走到院里的药架旁放下手中一摞子屯筛,一个个按药材的名字和需要的阳光摆开。空中一声雁鸣,受伤的大雁俯冲而下,啪嗒,一块熟稔于心的玉佩落在婆婆丁上面,坠落的冲击力砸碎了不少,还有些白色被风带飞,大雁跛着爪子一跳一跳地走到她身边,叫声中既像番鸭的嘶哑又带着鹅的清脆,“呷呷”几声。天南星捡起那块雕刻精细的鸾鸟青玉佩,背面是一句篆体诗——“于彼朝阳”,旁边是一个“桐”字,江桐说他大哥江梧的玉佩上写的是这诗的上句——“梧桐生矣”,正面能工巧匠雕琢着一只凤,背面一个“梧”字,鹓鶵跟鸾鸟都是类似凤的鸟,鹓鶵也特指凤:“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江桐九月初五那天晚上亲自来要走了这块玉佩,说是想送给发妻,后来就听说叶浊奉旨巡查北方边境,她原是没觉得有问题,可十天后漆雕校尉带着逆风营走了,说是给端木军送去慰问物资,她感到一种怪异且诡谲的气息在大街小巷流窜。紧接着圣上拜将出征,甚至只下了圣旨,连拜将之礼都没有举行,凉王便率苍甲军最精锐的劲旅几乎轻装前行,正常应该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知为何劲旅走时只带了比行程时间多三日的粮食,百姓都是一脸懵懂无知和好奇探究。爹正从太医院回来,放下药箱便愁眉苦脸地说了一句:“北境只怕危矣啊!”
她的心口猛地突突一跳:“爹,哪里打仗了?”
那天起,爹没有多再说任何与政事、军事有关的事,但是她能觉察到爹每天的脸色都更加沉重。同一日随凉王出城的,是主帅帐下小将步庭飞,率千余人押运粮草。那个小将她在车骑将军府见过,那是自己扮成男装跟着江桐去车骑将军府的时候,原是为了看看青都第一公子的风采。江桐为了展示叶廉清的武功高超特意当陪练,事后还骄傲地问她:“我们副帅是不是英姿飒爽啊?”
她实在没想到,江桐怎么嘴巴这么会说话,脑子却那么简单,也不怕自己会喜欢叶浊,笑谑:“那可不,叶二公子揍得你满地跑,当然风姿飒沓啦~”江桐觉得脸丢尽了,跟她在车骑将军府的梨园打闹:“天南星,你给我站住!”
她四处躲避江桐,险些不慎撞到叶浊怀里,叶浊顺势将双手按在她的双肩避开一定距离,吓得她七魄飞了俩:“对对,对不住,叶二公子,叶将军,叶副帅,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叶浊在她发顶轻嗅了一下,嗓音温柔诱惑:“真香~”江桐眼神终于不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警惕而谨慎道:“副帅,她年纪小,您别吓到她了,得罪之处,末将可以赔礼。”
叶浊负手仰天哈哈大笑一通,一巴掌拍在江桐的脑袋上笑斥:“蠢蛋,你还知道吃醋?你个傻缺,跟我比武找虐,哄姑娘不是动动嘴巴那么简单,你应该像刚才那样展示自己,不是展示我!”
步庭飞来找叶浊说凉王有请,江桐务必跟随去王府一趟。江桐很聪明,听了叶浊的一番话,之后的两年多再不曾带她去看其他男人,也不再干些莫名其妙的事,反倒是对她越来越细心,也愈加会说笑话逗人,而不是整天跟她赌气。很快,九月二十苍甲军全军出动,由主帅帐下偏将军楚无恙率领。到十月初二,爹的脸上隐约得见一丝难得的轻松,问他发生了何事,爹说:“有了叶二公子,兴许会好。”
爹的意思尽管隐晦,但孰人不知叶二公子身居要职,叶家打的仗,从来就没有几场是轻而易举的,更是说明端木军出了大问题,她的心始终提着,直到今日。这块鸾鸟青玉佩是一对,因着江家是一对双生子,江桐绝对不会丢掉的,那就只有一个说法,他出事了……她一连在青都东市的采薇客栈呆了两个昼夜,总算传来前线的消息,并且战况愈发紧急。十月十一日,前线战报传来,苍甲军副帅叶浊接手端木军两万,率兵五千苍甲军,至十月初七,共歼敌九万。十月十五日,来报信的是一名苍甲军斥候,十月初八,五里坡城破,端木军全军阵亡,苍甲军将领皆战死沙场,苍甲军仅余千人与江湖七大门派的众侠士驻守燕州城外抵御敌军。十月二十三日,苍甲军元帅叶威远率劲旅于廿十赶到燕州城,首战初捷。她一直在等,一日没有看见江桐的尸体,一日不肯承认,明明手里握着的是江桐贴身玉佩,还是下了决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冬月二十三日,叶廉赫率苍甲军收复失地,几乎全歼敌军,仅余万人随北狄民众逃窜漠何,于冬月二十一开拔的消息传到青都。腊月二十二夜,叶威远班师回朝,傍晚大雪纷飞,皇帝带领太子及文武百官站在城门口迎接,求旨举国齐丧。她起初不解,站在迎接的队伍中,有两个大叔在低声交谈解答了她的疑惑,之前她都是去采薇客栈打探的消息。“叶副帅自战死,共带兵歼敌十一万余人,凉王歼敌二十六万余人,收复了失地十顷,攻占敌方五百一十万顷,分明是接连大捷,为何要发丧?”
“你不知道,此一战浥朝丧生二十八万人,端木军是北境防线,被下了巫毒全军覆没啊,就连苍甲军此次都折损了三万五……”“我听说,连叶副帅和他手下的主将、副将的江氏兄弟、偏将、裨将、小将、都尉、校尉都死光了?真的吗?”
“比真金还真!你们看,那几辆板车上拖回来的,第一辆车上就是主将江鹓鶵和副将江鸾凤,第二辆是端木军的主将贺通乐、副将晋楚客明,第三辆是偏将军盛昂、小将党添。”
“你怎么这么清楚啊?”
“我是采薇客栈的管事风如龙啊,天下间没有我不知道的~”“哦,采薇客栈,难怪一清二楚呢!”
大家心情沉重地目送三辆骡车拉着六具英杰的遗体,她跟着人流赶到江府,第一辆车真的停在江府,由四个军人将车板抬入江府。不过一个时辰,目之所及处,白幡满京都,雪花似鹅毛纷纷吹落,意图将悲伤埋葬。她束起长发换了素衣,留下一封家书放在桌前便不再回去——此心予人,不嫁他门,三清观中度一生。离家后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几个时辰,居然来到江府门口,犹疑良久,终于混进吊唁队伍的末尾,扮作丫鬟潜入府邸,仗着身量娇小不易被觉察,安静躲在假山后。待入了子时,才敢摸索着前往江府正厅的灵堂,见只有一个女子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烧纸,摸出一个瓷瓶,蹑手蹑脚地靠近,还未凑到人前便被对方反手压在地上,扼住喉咙。她惊恐万状地抱住女子的手,哑着嗓子,解释的话方出口便落了泪:“徐……不,江夫人……我只是来看江桐最后一眼,明日合棺就看不到了。”
徐小南并未松手,直至天南星怀中的鸾鸟青玉佩掉在地上,自己也有,不过是凤鸟青玉佩,是江梧与她订婚时给她的。公爹说,原本该是婆母亲自给儿媳的,然婆母去的早,这两块玉佩便由两个儿子分别保管,自己交与心上人,公爹只管兄弟俩只娶到两心相许之人,其余不强求,只随缘。天南星总算逃脱了锁喉手,咳了好几声,小山眉拢成团:“江夫人,你不是江南女子的么,可这锁喉功夫炉火纯青!”
徐小南话少面寒:“你是正宗北方姑娘,不也娇小玲珑?”
她不想说,锁喉功跟擒拿手是江梧教了很多年才熟能生巧、运用自如的,是他担心在军中不能时时保护自己,怕她有危险才特地陪她练了一些防身的本领。那时她还不懂,原来参军就意味着,一旦上战场,很可能再也回不来……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将军的威风,可只有她们这些家眷才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提心吊胆,还要深明大义……天南星被呛得忘了话,只能畏畏缩缩地走到江桐木棺前。棺材里,那个三十五岁的年轻人一副苦笑表情,裸露的皮肤均有冻伤的鲜红斑迹,怀中荷包露出一角,似乎在替主人诉说着心事……天南星望着江桐的遗体自说自话,眼泪突然掉下来:“天南星首治面部麻痹其次解毒消肿,可是你全身都冻坏了,我怎么治,如何消?”
徐小南沉默地跪在蒲团上烧纸,泪水一颗颗跌入火盆:“其实,二弟已经准备了一年聘礼,把他这些年来用军功挣得的所有都列出了清单,算了今年九月初九是好日子,打算去你家提亲,还跟窦功将军凑成同一天。”
天南星看到自己绣的荷包,不知是谁发现了它,牢牢地放在江桐的手掌心,原来他一直都带在身边,荷包上还有凝固的黑色血迹,听到徐小南的话眼泪更是止不住:“是吗?那他掩饰得真好,我竟毫不知情。”
徐小南缓缓起身,从江桐的遗体旁取出一个红色的木匣,面容颓唐地望着她强颜欢笑道:“我想着,故意将府中护卫放松,你若不来,这份单子便随他陪葬,你若来了,便送与你当做添妆。”
天南星忽觉烫手般推开红木匣子,声泪俱下:“我不嫁人!”
徐小南怔了片刻:“你还年轻,才十七岁,不必如此。”
天南星哭的撕心裂肺,祈求般跪在地上:“嫂子,我不嫁……”徐小南感觉手里失去重量,这一声“嫂子”叫的她心碎不已,恍若胸腔被剖开一个巨大的窟窿汩汩的冒着血,浑身一软,也跪下来,麻木的脸上只有泪水在放肆地诉说着悲痛,眼中是不忍与不舍得:“可是过了二十就会有官媒上门,官媒只上门说五次,给五年时间,五年时间后再过三年三次,仍无合适人选便全凭官媒做主了,你到时被说给恶人怎么办?”
天南星忽的笑了:“我出家。嫂子,既然小白不能嫁与相许之人,便永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