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我云卿难不成在你们眼里是个懦夫?!”
云卿今年六十二了,一听还要人来替代他们面对危险,气的胡子眉毛一颤一颤的,“我不管,你们主子呢?我要见他!!!”
另一边乌府也是一样鸡飞狗跳,刚正不阿的乌公在堂屋怒不可遏:“你们主子什么意思?我乌公任职御史大夫三十年,何惧宵小之辈?!”
倒是年纪最大的涂玉荣在晋国公府优哉游哉地喂鱼:“你方才说老夫一生戎马,是以晚年这次风雨,你来替老夫经受?”
西长老早就听说晋国公骨子里高傲得很,心里不停地打鼓,躬身一礼:“属下深知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可这次不同,对方不是用兵打仗的高手,是江湖旁门左道的先锋,主子怕您吃了亏,对大浥是一大损失!”
涂玉荣古稀之年,须发皆白如霜雪,然整个人更显精神:“放心听你主子的话吧,我老了,是得交给你们这群年轻人,省得你们再分心,老夫为国征战不在话下,可你也说了,他是江湖中人,江湖事江湖了!”
西长老暗暗擦了擦汗,总算松了一口气:“谢晋国公成全。”
他还对年轻人这三个字持有怀疑,因为他也四十二岁了,不过在七十岁的晋国公面前小了二十八岁,的确算年轻人一员。叶承韬先去拜访了与凝露洲仅一条常青巷之隔的崇光坊太傅府,进门前先深吸一口气,见温骜一脸尴尬地站在一旁,忙上前行了天揖礼:“见过云伯父,是侄子担心沈辙鱼死网破,你们都是元老,百姓们需要你们,浥朝也需要你们,何必呢,是不是?”
云卿坐在椅子里生闷气,良久之后,言辞犀利:“浥朝难道不需要你们?我就问你,我们都被你们严防死守,你父亲怎么办?”
叶廉赫不知何时进的太傅府,一身正气,脊背挺直,五十九岁仍中气十足:“云飨兄,我是前朝降臣,能为大浥尽忠是我的荣幸,我们不是把睿儿他们兄弟教出来了,即便叶家在这场对决中殉节,也自有睿儿和省儿接管苍甲军,飞扬和阿正予以协助,早晚会成为一代帅才。”
“叶威远,你自己倒是想落的个好名声,我们就遗臭万年了?!”
云卿险些被叶廉赫气个倒仰,扶着扶手站起来又给气的靠着椅背坐下,叶承韬忙给他顺气,他气的甩手打开,“你们父子俩真是好样的,老子英雄儿好汉是不是?”
说完,云卿似是想到了这么多年同朝共事,一手摸着桌子上的茶盏,眼睛直发酸,嗓音带了颤抖,说到后面明知不可能依然想求个希望争取一下:“威远,沈辙跟你最不对付,你是他十八年来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怕你……不若你先辞官,我们来?”
叶廉赫回想着几十年的同僚生活,有过意见不合争得面红耳赤,有过意趣相投浮白不醉不归,坐在云卿身侧的椅子里摩挲着茶杯,眼中布满了愧疚与无奈:“云飨兄,修德坊与义兴坊地下的傀儡和死士有苍甲军遗属,那么芳林苑一样不会少,我当初没能带三万五千六百二十七个人回家算是遗憾,因为战场生死没得选,这次我有的选,所以,如若两者取其一,请你们成全。”
云卿一时无言,凝噎半晌,终于将眼泪压下去:“威远……好,我会替你去劝乌朝的。”
叶廉赫借茶先干为敬了:“云飨兄,威远以茶代酒谢过了。”
秦枫、离歌、贺江东和许闹没有一个人知道叶承韬是如何说服那几位浥朝中流砥柱的,许闹问过,叶承韬笑而不语,只字未提,她便不多作想,一心安排自己手下的人,好在剩下几个官员都比较卖她这个燕平王的面子,事情出奇的顺利。官员们在教江湖门派职责和政事,还得嘱咐细节喜好,说出来都像是一场游戏,而五个月的成果才更像痴人说梦,但是无一例外地都完成了,短短的相处并不会露出马脚。八月初五,河西军情传来,戎族叱利氏勾结越过漠北的乞颜部落发动战争,一路向南自肃州打入甘州,在甘州遇到浥朝西北驻军顽强抵抗,守将在开战伊始分别给沙洲驻扎的元帅车非顾与青都发了战报,肃州向西北处遇到了车非顾,而正因为西北寸步难行,敌军疯狂攻击甘州,仅用七天攻破甘州,且立刻发兵至凉州城下,河西一连两州沦陷,凉州告急。叶承韬率三万劲旅连夜赶往凉州救急,临走之前拜访了自己的师傅菩提子,并求助于他嘱托其相帮。菩提子五十又五,功力大成,乃相慈寺主持,与白云观白眉道长并称佛道双绝,不过白眉道长一心向道不常现世,见过他的人不多,只有过世的梅君鹤与在世的第五蓦知道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今年仅仅不惑,当年梅君鹤求道家婚符时白眉道长方及冠,却享誉盛世数年。若说白眉道长身材颀长眉目清冷,藏青色道袍颇有谪仙人之感,菩提子则是慈祥和蔼,一脸富态神似弥勒佛。八月十五寅时初刻,他们准备好一切事宜,四人在修德坊正北口芳林苑正南破阵。秦枫一袭白衣席地而坐,飞速在胸前结印,修长的十指在星辰疏落灯火葳蕤间叫人眼花缭乱,九次不同的白色符印结成一张巨网打向空中,自南向北撒开,顷刻便覆盖了整个芳林苑。菩提子在西侧入定,随秦枫之后轻吟佛经,背影渐渐泛起金色的佛光,那些金光层层递进铺天盖地笼罩在这座皇家苑禁。一个时辰后,黎明前的黑暗中忽然乍泄一道银光一道金光,在远处的山林依次闪现了两百一十六道光亮,每一次光芒闪亮便有一声痛呼,就这样两百一十六个不同的声音过后,芳林苑出现了久违的微弱的亮光,那是一只只三层八角宫灯(上下分两层短边框中间长边框)。从城北的光化门、景晖门、芳林门、泰和门以及朝阳门一共五条官道分支五条小道,小路蜿蜒而上,直抵苑禁入口,五个大门分别由京畿禁军把手,芳林门所对应的大门则是云梦侯肖绰守着,可见贺兰雪对芳林苑的重视程度。肖绰见得来人正欲吹响号角,梅花刃隔空飞来断了他的手筋,号角跌落在地,左手吹响银哨,唤来蜂拥而至的死士与傀儡。许闹纵身一跃,点在树梢飞掠,密语传音道:“秦枫,我去找阿贤,你们抵挡一会儿,为我拖延时间!”
第五蓦是皇室,或许是临终前的直觉,沈皓在驾崩前便将整个京都的地图堪舆都命少府延陵落日给了第五蓦一份,第五蓦在得知梅城雪失踪后就派了九凤军的人去搜查,棹隐烟波在青都各处皆未寻到时第五蓦想到了苑禁,奈何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只能凭借猜测是不可以轻举妄动的,何况后来许闹也传话说苑禁有大问题。此时许闹还不知道凉王府作出了一个重要的抉择,只一心想将人质救出来,这是她除了海边给渠漫和莫清茶指路的第二次按照地图把握了方向感没有迷路,还好今晚夜色不错,破阵之后月光如水,看得清路。许闹在苑禁深处的山丘上找到了那座孤零零的高台行宫,宫殿的名字居然是一句诗——明月松间照,听第五蓦说这座行宫是太平元年所建,若是不知道原委还以为她们来之前已经有华国的唐诗宋词了。门锁用寒晶玄铁打造,许闹跟二哈拆家一样,一脚踹掉宫殿大门,又一路踹掉了第二道门和第三道门,最后看见梅城雪被关在最里面的殿房内的一个寒铁铸就的囚笼,跟她兄长梅君鹤一样,用锁链拴住四肢。许闹第一眼就觉得刺痛,他们是双胎啊,都被这样囚禁着,梅花刃砍下的那一刀用了三成内力才劈断玄晶寒铁的实心栏杆,右手攥住断裂处狠命往下一掰。梅城雪是被许闹手把手扶着出了囚笼的,由于被迫服了毒药浑身无力,说话也是断断续续:“嫂嫂……谢谢你来救我……”许闹将梅花刃挂在腰间,左手自梅城雪的腋下搂着整个人不至于倒下,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喂给她:“谢什么,我们是家人,当年我没办法救你哥哥,这次救你好歹补回来!”
梅城雪是后来听拉姆说起,原来兄长每次毒发都会失去神智将自己锁在囚笼中用铁链拷住手脚才能避免伤及无辜,她从韬儿那里知晓许闹亲眼见过,知道许闹心里不好受,咽下解药后道:“嫂嫂,那不怪你。”
许闹面上一笑,心里却在犯着嘀咕,不应该,不对劲,高台上行宫外应该有更多的死士和傀儡才对,除非贺兰雪有更大的筹码换取梅城雪,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救回一个是一个,一手抱着梅城雪的腰在树丛间飞身而过,竟无一敌手,那些在济州县外枫林镇前抵挡过她和梅君鹤的死士不知去了何处,留下的都是几乎对阵不到十个回合便能毙命的庸碌之辈。越是这样,她心中就越是难以平静,最终到了芳林苑入口处,大批的死士与傀儡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她即刻将梅城雪背到后面:“阿贤,你的药效还未发挥,功夫不能用,抱紧我!”
梅城雪应声抱住许闹的脖子,双腿扣在许闹腰上像婴儿似的驮在许闹背部:“嫂嫂当心些,我会抱紧你。”
许闹在入口打得难分难解,这次的敌人比之前在行宫遇到的功夫高了几乎两倍,每一招每一式都诡异至极,饶是如此,许闹在带了一个毫无助力之人时仍然游刃有余,甚至再次杀出重围与秦枫他们会合一处。秦枫、离歌且退且杀,菩提子因着佛家不能杀生只一味地防卫未下死手,导致秦枫与离歌压力更大,许闹加入战队之后得到明显的缓解,然而四面八方涌出更多的杀手拦住他们的去路:“这些后来的都是二十年以上的药人和傀儡,不痛不痒、不哭不笑变成了行尸走肉,已经完全没救了,你们仔细着些别受伤了。”
若非许闹高中和大一最喜欢看武侠小说,又行走江湖多年,根本无法理解这里所说的药人是什么人,这些跟太平六年阻挡他们的人一模一样,特别是挡在贺兰雪身前阻止梅君鹤的人,压根感觉不到痛苦,像机器似的只完成指令:“菩提子,你当心!”
孰料菩提子来了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而后只见佛光大盛,金光困住了菩提子周围的几十个人,只见那数十人眉宇间的黑气不断消散,手中挥舞的兵器逐渐放缓,终于停下倒地。菩提子在化去九十九人的恶气后开始不断吐血,化第一百人,他既没了佛功也没了内力,只好用自己的鲜血在那人眉心画了一个“卍”,以此类推,用这样的方法又镇压了十几个活人傀儡,最后失去力气倒在地上,被其他药人砍成了碎断。许闹、秦枫和离歌都在与死士殊死拼搏,只在回眸之间便见着一摊碎成十几段的尸体摊在血泊中,许闹没想到菩提子会用这种方法,在世人看来近乎愚蠢的方式去救一百多个自认为值得的人,可这却是菩提子的临终信念,他是信仰佛教的,对他而言生与死并不重要,度化他人才是重中之重,外人是无法轻易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