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如死水。天字牢房的正宫格上,足足划了一百二十个“正”字!整整六百刀……傀儡最后一刀砍断丁字桩,叶承韬的身子缓缓倒下。第五蓦用最后的力气将他抱在怀里,一遍遍地摸着他的脸,眼泪都流干了,再没了哭音。“铛——”挂在牢房顶部的古老大钟被青铜长条撞响——那是每次天牢若有越狱或者被劫狱的报鸣钟。傀儡死士将第五蓦一路提着回了太元殿,第五蓦被拖走之前咬破了手指,给叶承韬嘴里滴了几滴血…………前脚傀儡药人刚带走第五蓦,后脚许闹一人跟了过来,又是一群死士,许闹近乎杀红了眼,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满目血肉横飞!拼到天字牢房,先给躺在地上的叶承韬把了脉,慌乱地摸出怀里救命的丸药塞进他嘴里,运内力将药从嗓子眼推送至胃部,又将大小伤口全部做紧急处理,用放在旁边桌子上的叶承韬自己的衣服撕成条状当成崩布,再运功通了气穴,听着叶承韬轻咳才算真正放了心在肚子里。一场紧急援救却较之杀人更费力气,放了冲天的焰火,绽放成一朵午夜的绿梅,又将叶承韬自己的外袍遮住他身体,这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喘息了几口,瞥着叶承韬:“胸口这处是承影剑才能留下的伤,同我的宵练剑一样无形幻影,杀人无痕,但同样的,只要把憋在肺里的一口气通顺了,即便受伤也不会轻易死,除非是伤及心脏与肝脾,或是身体主要动脉。可是阿蓦还不知道这个有意思的事情,那……她是怎么下得了狠手来杀你呢?”
见叶承韬被包裹的右胸在略微跳动,她猛地一拍大腿:“好家伙,你的心脏在右边!”
许闹跟个犯病的神经质似的又摇摇头:“不对,你身上六百道伤口,又被下了放大痛感的锥心刺骨散,阿蓦根本没有把握能让你活下来啊?脉象上看,你在重创之后及时服用了最有效的神药,但是这牢房有明显拖拽的痕迹,证明阿蓦是被强行带走,不该有这个时间……”她的目光放在叶承韬嘴巴上,陡然瞪大眼睛:“血?阿蓦去过月华山,见过神兽飞廉和獬豸后,采了冰莲回来给秦枫治好了旧伤与痼疾,可以说是起死回生,她的血能救活枯草,却不知能否救下你。所以……她在是赌?既然贺兰雪命人挟持了阿蓦,她身上又有统领九凤军的九凤玉佩,贺兰雪不会让她有个三长两短的,待会儿我就去看看她,你可以安心养伤了。”
果真,叶承韬的胸膛起伏变得稳定多了……许闹默默地笑了,用等候手下寻来的时间盘腿打坐,满脑子都是梅君鹤的身影,内力恢复时,车非云、端木然、斛律缥缈跟公冶乐正四人姗姗来迟。车非云忙上前扶着她:“你怎么样了谷主?”
许闹拍拍她的手背,以示自己无碍,随即站起身对四人吩咐道:“缥缈和乐正帮忙抬人,云儿和阿然随我去太元殿。”
公冶乐正很郁闷,他们原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不知应该去哪里找薄公主、世子妃沈蓦,许闹说去世子御赐院落凝露洲看看,她自己却跑去了世子与世子妃初见的轩朝遗址明宫,找到最后的线索,紧赶慢赶一路疾行,好在救下了世子。许闹没有说,她去找卓逸轩只是为了避免这具身体主人的兄长也被贺兰雪杀了,棹一和隐一去保护遗太子沈岳了,卓逸轩身边没有人,疯狂的人会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事情,何况贺兰雪是个心理极度扭曲的变态,她不想赌也不敢赌。车非云同端木然跟着许闹的步伐,并且时不时地看看许闹的表情,有点像黑白无常,是怎么回事?内宫,太元殿,翠华轩。“你在跟我使什么性子呢?以为我不敢杀你?”
贺兰雪额前青筋暴跳,“说话啊?!”
第五蓦衣衫凌乱不堪,还有撕破的地方,只冷着脸蜷缩在龙榻一角:“我说了,不可能!”
贺兰雪怒火冲天,没人敢拒绝他的盛情邀请,但凡不如意都会弄死那些对着干的人,一把扑倒她,压在身下:“我想要的,从不会得不到!”
第五蓦体内的软筋散还未散,又多处受伤体力下降,可以说无力反抗,双手被举过头顶用断腕的手臂压着,扭过头躲着那张嘴:“贺兰雪你无耻,放开我!你这般为难于我,可有想过你自己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可愿意见到你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贺兰雪骤然狂怒,左手掐着她的脖子:“你们这群浥朝的人也配提我的父母?!不过是狐群狗党,我弄死你们可是易如反掌!”
“哦?我倒不知,北狄何时有了此等勇气!”
一道温润清雅的嗓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恍如三月明媚春光,语气中带的威压却好似数九寒天,“不过一群宵小之辈,也轮得到你放肆!”
“嘭!”
翠华轩的殿门被强大的内力推开,颤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摆。秦枫一袭白衣,华发在月下更显得发亮,踏着月光而来,迈入宫门,一晃身便出现在龙榻东侧,左手提起贺兰雪,右手用了十成十的内力发出一拳,当即废了贺兰雪内力。事后仿佛还觉得自己弄脏了手,在床幔上擦了又擦。第五蓦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她是第一次见师父发怒,不过也不是第一次发火——师父第一次怒火是在龙城一役过后,师娘怀着孩子遭受北狄的各种牢狱刑罚,大出血,过世了。听江南锦华城离府的府主离颂扬说,师父当时仿佛变成了地狱恶鬼,若不是北狄百姓已撤退,师父险些屠城。离府主还说,师父也差一点因旧伤毒发没了性命,自己也见识过师父情伤怀念师娘的模样,简直难过得要死不活。师父说,那是他们夫妻俩期盼已久的一个成型的女孩儿,分明都已经八个月了,却活活憋死在血污中,师父亲自将母女二人的遗体裹在自己白色外袍和披风里,一路抱出了龙城……她听舅母说过,当初骗师娘留在龙城的人是令江湖的妻子,所有人都逃跑了,欺负师娘大着肚子跑不了多快,又单纯天真好哄骗,劝着师娘留守后方。于是,师父在调查清楚以后,径直打上门去,到中原封城找令氏一族,当着所有江湖人和城中百姓的面,首次给别人下了剧毒,还是舅舅留下的“鬼换魂”那种无解的毒药!在她的记忆中,师父永远是白衣纤尘不染,性子永远温和宽厚、永远包容大度的,但是……那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啊,宛如谪仙般的师父,却被这纷乱的世道洗去一身光华,被人心叵测褪去容光焕发,变得沉闷无比、整日里饮酒发泄,悲凉哀戚过活,连师弟秦岂都不怎么去管,由着他自我发挥,直至师娘三周年,舅母为舅舅与师娘报了仇,师父才开始用心教导师弟。而仅仅三年的时间,师父还不到四十岁便已然满头白发似雪……用舅母的话来说,师父为了兑现对高祖皇帝的承诺,为了让她自己有后路可退,为了守住燕州城,本可以久居江南吴县秦楼陪伴守护师娘和师弟,师父对浥朝、对父皇可谓仁至义尽!秦枫望着他的乖徒弟呆呆傻傻的样子有点无语,喊了几声都没动静,弹了一个脑壳:“想什么呢?”
第五蓦觉得,自己好像认错了人,又确认一遍:“……师父?”
秦枫温和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给她,一如小时候那般:“为师带你走。”
第五蓦脑子里灵光闪现,微笑着说:“师父抱我走~”秦枫愣了半晌,给她额头就是一个暴栗:“出息了啊!明知为师的公主抱只给你师娘,还要来尝试一下?”
第五蓦揉了揉额头:“我以为刚才霸气十足的是个假师父,这不为了确定一下嘛~”秦枫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地别过头,看着地上瘫软的贺兰雪:“你的武功被人废过七成,究竟是谁,有能力在你全盛时重伤你?”
贺兰雪捂着胸口咳了咳,血迹自唇角溢出,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个人,你们都认识。”
秦枫在刹那间就明白,名字脱口而出:“是君鹤!”
贺兰雪反倒诧异了:“怎么,鼎鼎大名的‘卦里乾坤’、‘一诺千金’、‘白衣天下’的秦楼楼主秦霜染,竟然打不过恶名远扬的江湖毒圣?”
秦枫笑得很是坦然:“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的确不是君鹤的对手,哪怕使出秦家的《霜寒八绝》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还是他被火蛊压制的时候!技不如人,这也没什么可丢脸的。”
贺兰雪仿似在回忆,情不自禁地感慨:“不错,他确实是一个三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尽管他体内鬼还魂隐隐有发作之势,竟还是将我打得一败涂地。我第一回知道世上有如此之人,出类拔萃、卓尔不群,都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惊叹和敬佩!”
许闹带着情绪进了翠华轩,“教唆他被名门正派围追堵截的是你,令他重伤无力压制火蛊的还是你。贺兰雪,你还真是好大的能耐!”
贺兰雪不屑道:“是那群所谓的正人君子妄图吞并棹隐烟波,得不到就想毁掉,与我无关。”
许闹点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断肠崖追杀他的主力军令氏一族叫我喂了琉璃液,断子绝孙了。那么你当年设计我跟谢文墨的事情,是不是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贺兰雪没想到,琉璃液那种阴毒到毒圣都忌讳的毒药,甚至放着不曾用过的毒药,居然被他夫人喂给了曾经的敌人,还是一族?果然最毒妇人心啊!他笑得很开心:“好啊,你准备给我用哪一种毒药?”
毕竟相识已久,秦枫不太能接受许闹被别人误解,说了句:“令氏一族同你勾结,给北狄送了兵力防御图,叫龙城、燕州两地死伤二十八万人,本就死有余辜!”
许闹瞅了一眼秦枫,挑眉不由笑了:“你不必替我跟敌人解释那么多,反正我问心无愧就好,别人怎么想我,我也懒得理会!连敌人的看法我都要顾及,活着岂不是太累了!”
秦枫不禁摇头,他认识的人怎么都这么倔强呢?君鹤是,许闹也是。到底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第五蓦先问:“舅母,叶子怎么样了?”
许闹摸摸她的头,笑道:“有我在,他能死啊?他可是你舅舅最看重的人!”
第五蓦撇撇嘴:“世人皆知,毒圣梅仙羽,最看重的只有舅母一人,叶子跟阿青一样,不过是个期望。”
许闹给她弹了个脑壳:“就你鬼话连篇!”
秦枫清了清嗓子,准备提议离开,却看许闹直接给贺兰雪挑断手筋脚筋,美其名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的外甥不能无辜受罪~他真想说,干的好!国不可一日无君,许闹想着,先将贺兰雪关在这里,等她跟太傅云卿、丞相上官雁和御史大夫乌公好好商议商议,占着正一品女亲王兼正二品女大监的名头,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似乎不太好。许闹脑子里还没想出个结果,五个人便被围成了铁桶,全部是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