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帅淡笑：“我叫秦帅，秦岭的秦，元帅的帅。我只比你大七岁，你想叫我名字还是姐姐都可以。”

夏明眉目硬朗，笑意很淡，语气平静而温和，带了一丝猜测：“帅姐，你是……送走我爸的人吗？”

秦帅第一次被人这么直接地追问，有片刻的失神：“是我。”

夏明的眼泪缓缓落下，迎着夕阳晚照平添几分破碎感，却忽然扬起笑容：“谢谢，如果爸知道你是战友，肯定会欣喜若狂。”

他在看到父亲遗体的瞬间就扳倒了法医忽悠外界的伤痕鉴定——死于毒贩之手，他明白父亲死得其所，因为其他的伤都是为了折磨致死，只有那道枪伤不是，枪法精准而干脆，是老练的高手。他跟着父亲从小接触学习各种资料，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跟什么样的歹徒相抗衡，不会认为是毒贩的心慈手软给了个痛快，他没那么幼稚，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也是最期待的一种可能。当四个月前在电视机前看到新闻，他们一家四口抱成团哭的天昏地暗，那时他再次想到了父亲的致命伤。秦帅看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孩子，也对夏明说：“谢谢谅解。”

夏明还准备说什么，秦帅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没有顾上夏明，她转身就留下几个字和一个背影：“我有事，改天聊。”

那是她第一次见夏明，有一个张氏团伙的马仔出现在J市，她在车后座换了身便装，结果不等她出现，鱼就被当地警察逮了。最后，那人因偷运甲--基--苯--丙--胺两公斤判了死--刑。后来在今年三月，她收到了一封匿名信，里面放着一张合照——夏明、夏月、夏阳和周芸芳，背面还写着四句古诗：他日见张禄，绨袍怀旧恩。平生多感激，忠义非外奖。前者出自李白的《送鲁郡刘长史迁弘农长史》，后者出自李白的《酬裴侍御对雨感时见赠》，都是感恩，但后句她觉得代替了所有，似乎心里霎时亮堂了起来，对着窗外的路灯傻笑了许久。打开信封，看到了两张便签般的信——夏月的字透着英气：帅姐，自从我哥说他见到资助我们念书的人是中校以后我就下定决心要当兵，今年下半年我升大三，我想报名特战考核，趁着二十岁年龄还符合，但是我想先见见你，你帮我打打气好吗？夏阳的字笔锋柔和：帅姐，我哥当了警察，我姐要去当兵，你们都是要流血奉献的人，所以我就决定学医护。帅姐，谢谢你帮我母亲减轻了我们三个带给她的负担。2021年3月10日，天气晴好，夏月穿着一身清爽的浅蓝色运动装，扎着马尾辫，她笑说，这头发是留不住了。夏月干脆拖着她陪伴自己剪了个超短发，看起来英姿飒爽，就差一身军装。到了四月，她接到一个电话，夏月开朗的声音带着兴奋传来，她就知道夏月成功进入了某特战旅，尽管不清楚番号也不知晓地域，还是为对方感到高兴。到了六月高考结束，夏阳也如愿以偿，她收到了嫂子的来信，是大队长给她的，特地嘱咐她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看，结果真的看到嫂子字里行间的宽慰和感激，军龄十五年，进枭龙也十三年了，她第一次在军营掉眼泪，还好找了安静的地儿。那天她特别开心，整个枭龙大队的人都跟见了鬼似的，三中队队长吕松凑过来问她，三中队一小队的小队长崔绍华也追着她问，只有大队长明白前因后果，就是闭口不谈，搞得所有人都抓心挠肝的，她更不可能说了。哭多丢人啊，她是军人嘛，流血流汗不流泪，至少在军营不能哭，不然多没面子，尤其是万一被那群臭小子们发现了，她的面子里子都没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一世英名不能毁于一旦！在大哥、竹尘赋和闹闹面前她才敢这般释放自己的情绪，克制得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在最亲近的人跟前还需要装什么，该哭就哭该笑就笑，该生气生气该温柔温柔，她又不是机器人不懂悲喜，喜乐哀怒人之常情而已~事后大队长都揪着她吐槽：“秦帅，你收敛一点，几个新来的以为你憋着什么坏要收拾他们呢，还要不要给他们突击训练了？”

她咧嘴一笑，笑完立刻变得严肃，而正色之后唇角微挑，眼神犀利地看着远处的身影：“当然要了，我就是憋着坏准备拾掇他们，中间有一个特别横，比崔绍华当年还要横，属黄瓜的，欠拍！记得他是中部战区来的吧？我去会会他。”

于是，当天秦帅玩心大起，把那个三级士官虐的体无完肤，见了她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往远处躲。还是在部队的时候最开心，每次逗弄这群兵就是最有趣的时刻，生活在阳光下才能让她遗忘很多不愿回忆的往事。———————————————————————————她告诉许闹的只是黑暗的冰山一角，也是闷的慌，没办法跟任何人去说。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倾诉，她还仅是两年八个月结束任务就告别了那种阴暗的环境，可日日夜夜战斗在一线的缉毒警们却要时刻面对不同面孔相同歹毒的毒贩，要拒绝被毒贩威逼利诱，还要保证自己避免沾染毒品，真的太难了！许闹说自己比平常人更容易感受到黑暗，所以在别人说出一句话就心中有底，因为对危险和黑暗很敏感许闹也很小心，从来不会一个人半夜出门除非下班晚了，平常休息超过晚上十点谁叫都不出去。她很心疼这样的闹闹，谁都在劝女孩子保护好自己，可尽管闹闹这样小心，还是遍体鳞伤……所以不是一出事就只会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怎么就没人去做到不做那个危墙？犯法的不去斥责，却一味地斥责女孩子，她不太懂社会中的一些人，或者不是人？她发现这几年闹闹的胆子大了不少，朋友也多了几个，喜欢和闺蜜一起去KTV唱歌，以前图便宜唱后半夜从十一点进去，早上五点半出来和闺蜜一起吃早餐，天刚好亮，现在喜欢大白天或者前半夜赶十二点之前到家，就是失眠症时常会有，抑郁症也不稳定，她有点担心。许闹望着看向自己发呆的秦帅，在她眼前挥挥手：“秦帅？”

秦帅回神：“啊？”

许闹好笑地问过她，斜着瞳仁瞥了她几眼，自说自话般感叹着：“你在回忆卧底的所见所闻，然后想到了自己还有我，你用部队的生活在拼尽全力逃避它。其实，你说的那些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还有太多更残忍的事你没有说。我知道，善良的人有多美好，邪恶的人就有多阴毒，光靠想象怎么会清楚现实有多可怕？”

秦帅的神情已经不能用诧异来形容了，最后只换成了一个不得不承认的无奈，摇头感慨：“难怪梅君鹤说你有读心术！”

许闹却安静地微微仰起头笑了，认真地盯着秦帅的双眼，问的是疑惑，语气却很肯定，说到最后话语中都有了温暖的潮湿感，如同夏末迎面的海风，热烈而湿润，轻柔而包容：“我只是善于观察~最主要的是我让你放心，才能从你眼睛里看到一些东西，若是别的谁恐怕很难了。你亲眼见过不少为了毒品各种反目成仇、不仁起富的毒贩和吸毒人员，阮新平是阳光背面的英雄吧，永不见天日的英雄，总算重见光明了。你肯定还见过死相凄惨的警察，男子与女子最脆弱的地方必然伤的不轻，一定惨绝人寰。你只能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甚至逼不得已时还要趁人之危，幸灾乐祸，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段时间……你，很难熬吧？”

“没事，过来了。”

秦帅的眼泪像是藏不住的雨滴颗颗砸落，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头埋在许闹的肩膀哭了几分钟终于停止抽泣，小声地喘息着，“闹闹，谢谢你……”许闹轻轻抱着秦帅，左手耷拉在一旁，右手缓慢地安抚秦帅的后背，她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为人性从来就没有底线，而她往往能想到最残酷的阴暗面……当然，想到跟诅咒别人、见不得人好不一样，相反她祝福得更多，网友把文帖和评论区当做树洞，看到那些让人心碎的心里话她会心疼会安慰。卧底见到战友牺牲的惨状要故作无动于衷，为了表现出自身身份对同为卧底人员的憎恶而落井下石，向自己并肩作战的战友开枪，这些都需要异常强大的忍耐力和使命感。所以一部分成功的卧底会有心理创伤，对战友、家人、情侣与朋友的负罪感，对毒贩无所不用其极的痛恨产生强烈的报复欲，这一切都让他们身心俱疲，陷入永无休止的自我摧残。那年她看到采访的警察说回来的很多卧底都会有心理创伤时在念初中，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直到被抓走，经历的一切让她深刻体会到，现实比看过的刑侦剧甚至纪录片都狠，因为过不了审。她不敢想象秦帅要如何才能做到装作自身铁石心肠，对她置之不理。也有上级为防万一不再信任卧底归来的同志而调派去别处，比如后勤，秦帅若不是救了战友可能也会被调离枭龙，卧底的忠诚都是用每一滴鲜血换来的。她轻声叙述着更残忍的事实来减轻秦帅心中的压力，嗓音带着些微虚弱，像冬日呜咽的小河静静流淌时逐渐迎来春日的光芒：“秦帅，你觉得自己是踩在英雄的生命上淌过来的成功，但他们不会觉得你轻松，成功是一种喜悦，死亡是一种解脱。可你不能失败也不能死，因为你身负重任，肩负希望，是所有人牵挂的对象。何况，你一旦失败，就会被毒贩杀人诛心，他们会让你亲眼看着媒体宣传你背叛国家、背叛党，让全国人民、甚至家人都放弃你、唾骂你、厌恶你，摧垮信仰的同时还要更残忍地对待你，大概就不是L....奸这么简单了。女人身体每一处脆弱的部位都会用不同的手段……你知道，他们干得出来。所以你也一样艰难，不必这样折磨自己！”

许闹缓缓抬起秦帅的脸，轻轻给了一巴掌：“我真的没事，他们也会理解你，就让这个耳光，跟你的内疚从此和解吧！”

秦帅已经完全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只因此刻的她再度泪流成河，眼中再没有以往的生疏与防备，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好。”

许闹用抽纸给秦帅擦掉眼泪，还是那样娇弱温柔的样子，如同三月的春光，和煦而包容：“这才是上校秦帅该有的风采呀！”

她看到秦帅眼底飞扬的自信和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突然觉得值了，随着秦帅一起笑了。秦帅泪眼模糊，看不到许闹满目悲哀，含泪不落的倔强。许闹习惯了自己吞噬黑暗抑或被黑暗吞噬，习惯了自我舔舐伤口抑或被伤口反噬，秦帅不同，她们从始至终都有着天壤之别，如渠漫和莫清茶。即便是最要好的朋友，两人之间依然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终此一生，遥遥对望。秦帅卧底回来，她见秦帅的第一面就能感觉到眼神变了，直到自己猜到任务，那种自我防御反应时的杀气让她觉得喉咙都被卡住，她感受到秦帅长期处在高度紧张的环境，即便重伤初愈整个人仍然像一柄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剑。也是因为那件事，她被特允可以去枭龙看望秦帅，而秦帅在部队都是不笑的，即便笑也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压抑感，仿佛失去了微笑和高兴的能力，这与秦帅沉稳的本性不同，她凭直觉判断出秦帅尽管一如既往地是枭龙的骄傲，事事都非常优秀，但那颗心像自己一样有了伤痕。她已经被时光永远留在了过去，不希望秦帅跟自己一样，心里永远有一座冰封的城堡。秦帅那么优秀，不该像自己这样永远活在黑暗里，秦帅可以做阳光下英勇无惧的战士，而不是畏畏缩缩地瞻前顾后。这也是她当年被陈虎虐待时更担心秦帅接受不了的原因，也是秦帅总对她小心翼翼的原因，怕她再受伤。太正直、太有原则的人经历太黑暗的过往大多会自责到无法原谅自己，但让他们再次抉择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国旗，那是他们的信仰，也是国家和人民的需要！而相对应的，亦正亦邪的人或是内心阴暗的人，则会在这条违背人性触犯律法的道路越走越远，坠入深渊。她没有流一滴泪，不止疼还觉得屈辱，但，她不想服软！她为什么要向罪犯低头？又不是用亲人来威胁她，只是用自己的身体，那就宁死不屈！她不要一辈子都被罪恶支配着，永远活在黑夜只剩堕落！可最终，仍然逃不掉那些伤痕留在自己的身体上。她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落入对方手中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J市是Y省的边界也是华国的国界，那里出现的罪犯大多数是毒贩，跟毒贩没法讲仁慈的。既然承认与否都不能保全自己，那么干脆咬牙硬刚到底，这时候自己的倔脾气就有了极大用处——良心和身体，我总得选一个留下，生死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