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后的头七早上，天还没有亮桂芬就带着三个孩子来到父母的坟地，他们哭哭啼啼的做完必要的祭奠程序便匆匆返回家来，因为今天刚好是学校开学的第一天，她必须得起早将祭奠的事情办了。回到家，桂芬先是换下三个孩子身上的孝服，然后再脱下自己身上的孝服，她在衣柜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找出一件自以为虽旧犹美的干净合身的上装换上，然后取过一把木梳轻轻的将她蓬乱的头发梳理顺当，再挽成个结盘到后脑勺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的站在镜子前收拾打扮了，今天，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将悲痛哀落的情绪打包封存于心底，因为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必须要调整好心态，每天都要以饱满的精神面貌去面对她的学生们。本来，桂芬还担心自己能否做到如她想象的那种良好的状态，因为父亲的突然离世，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结果当她走进教室，看到同学们那一张张单纯可爱的脸庞，她布满阴霾的心情马上就明朗起来，她依然还跟平常一样带着甜美的笑容与相隔一个暑假之久的同学们打招呼：“同学们早上好！”

同学们马上回：“老师早上好！”

桂芬以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上完第一节课，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来，就有人传话说校长叫她过去。“请坐，王桂芬老师。”

校长放下手里的笔，调正好坐姿跟敲门而进的桂芬说。桂芬轻声问：“校长，叫我有事吗？”

校长果断回道：“当然有事了，把你叫来是要跟你宣布一项任命，经校党委研究决定，再报请县教育局领导批准，决定由你担任校教务主任，全权负责学校教务，原主任组织另有安排。”

“啊……我？我恐怕胜任不了。”

桂芬着实觉得这个决定有些突然，突然得让她有些懵。“这可是经组织长期考验后的决定，无论从哪方面考量你都完全可以胜任，你就放心大胆的干吧。”

校长半是命令半是夸奖的说。桂芬本想把自身的现状再陈述一遍，好作个委婉的推辞，但看各级领导如此信任的重托于她，她只得把所有客观的消极的理由都咽下肚里，最后鼓足勇气说：“好吧！那我就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我努力吧，争取不让组织失望！”

“不要有思想负担，我们相信你！万一遇到什么瓶颈还有我呢。”

校长继续鼓励道。一向追求进步的桂芬能在自己的工作领域得到上级领导的认可与器重，这当然是她内心所渴望的高兴事情，这种渴望实现后的结果能够在她内心产生无穷的动力与成就感。然而，桂芬在接受了校长的任命宣布之后，晚上回家又顾虑和担心起来，原因还是担心现在这个家庭现状会影响到她做领导者的工作。父亲活着的时候多少还能给她分担一些，可如今，进了家门，锅是凉的，一顿饭不做都不行，三个孩子正长身体，一顿饭连不上他们就会像闹食的猪崽吵着肚子饿；还有院里院外的卫生，一天不去清扫，就乱得一塌糊涂，让人看着饭都吃不下去，诸如此类等等琐事，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长此以往，肯定会分散她的工作精力。但是，白天才当着校长面接下的这个职务，怎么能一夜之间就反悔退缩呢？桂芬坐在孤灯下，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无助。桂芬轻轻舒了口气，便起身去解放和铁蛋睡的房间，跟往常一样，她每天晚上都要去查看一下他们盖的被子是否被蹬掉，秋后的夜晚气温已经很低，如果着凉生病可就麻烦了，现在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说句丢人的话，不管是谁真要是病了，桂芬身上连取药的钱都拿不出来，因此，桂芬近段时间格外注重保护自己和孩子们的身体，丝毫不敢麻痹大意。桂芬检查完孩子的房间又来到父亲生前睡的房间，父亲生前睡的那张单人床仍靠墙摆放在那里，上面依旧整整齐齐的铺着被单和枕头。他老人家虽然走了，但桂芬一直不愿挪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她就是要让整个房间继续保持原来的样子，就是要保持父亲永远驻留在这个房间里的感觉，每次打开这个房间的门，父亲的身影就会带着温情浮现在她眼前，她就会盈着热泪在心里默默的叫一声爸爸。桂芬再次回到自己房间已是十点多了，这个时间在以往通常她都上床睡了，可今天晚上她并没有睡意，她怀抱熟睡中的毛娣，两眼直愣的望着漆黑的房间，脑海里又涌现久远的忆潮。从她有记忆以来天真快乐的童年时光到她成年后的浪漫与烦恼、幸福与伤痛，以及坎坎坷坷多变的命运，那一幕幕就像放电影一样在她脑际闪过。后来，她就在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梦中她又梦到了石魁，梦到他满身伤痕，头上缠一块被血染红的纱布，站在制高点上端着一挺轻机枪向山下蚂蚁一般的敌人猛烈的扫射，攻在前面的敌人就像被收割机收割的庄稼一排一排的倒在地面上。可是，前面一排刚倒下后面的顽敌又补攻上来，就像是僵尸鬼一样怎么也打不退。后来，石魁的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扔完了，眼睁睁看着敌人从四面围了上来，渐渐的将石魁围在了中心，无数把雪亮的刺刀从不同方向一起捅向石魁的前胸和后背，吓得桂芬“啊”的一声从梦中惊醒，她惊悚的坐起来，抹去满头的虚汗，胸腔像敲鼓一般久久不能镇静下来。桂芬就这么惊魂未定的呆坐了好大功夫才轻轻的再次躺下，她侧身搂着女儿毛娣，心里不停的跟自己说：“这是梦，这是梦，梦都是反的，反的。”

桂芬这样反复嘀咕了一会儿便又慢慢的进入迷迷糊糊的状态中了。早晨的太阳从古城东边的河岸冉冉升起，将河面映射得波光粼粼，一眼看去，河面宛若撒落一层耀眼的碎金。沉睡了一夜的古城现在已经完全苏醒并且逐渐喧闹起来，最先吵醒古城的当然是五花八门的早餐经营者，他们每天于人们酣睡的时候便开始摆摊生火忙碌起来，待街道有了零零星星的人走过，他们便敲敲打打的高一声低一声叫卖起来。桂芬就是被她家门口不远处的那个早点老板的叫卖声吵醒的：“包子！刚出锅的热包子！稀饭、糊辣汤，还有免费可口的小菜嘞！”

这声音就像定时的闹钟，每天这个时候就准时叫卖开了，桂芬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不过，这些年桂芬也习惯了，甚至对这个叫卖声还有些留恋，因为听到了叫卖声就能证实这个早餐点还在正常经营，这个经营中的早餐点的确也给她家的生活带来了不少的便利，有时候桂芬早上起床忙得来不及做早饭，她就端个铁钵子去舀上一盆稀饭或是糊辣汤，再买些油条包子以及顺便捎带一点免费的咸菜，这样也花不了多少钱一家人的早饭就解决了。今天早上桂芬感觉有点疲倦，被那个十分准时的叫卖声吵醒之后她本想去买些早餐吃算了，可是她再一想，最近口袋里的钱紧缺得很，还是自己动手做着吃吧，于是，她起床麻利的做了一些吃的，然后叫醒三个孩子。“解放，你跟铁蛋吃完早饭就自己走着去上学吧，现在你们也渐渐大了，以后每天你们俩一道来回，放学就回家，千万不要贪玩，听见没有？”

桂芬边给毛娣穿衣服，边叮嘱趴在桌子上吃早饭的解放和铁蛋。两个孩子被饭堵住了嘴，都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妈妈以后越来越忙了，每天还要去托儿所接送你们的妹妹毛娣，就很少能照顾上你们俩了，你们俩心里气不气我呀？”

桂芬将穿好衣服的毛娣也带到吃饭桌前，满含愧疚的问两个孩子。“没事，阿姨，我们都是大孩子了，再不用你接送了，照顾好妹妹就行了。”

铁蛋咽下一口饭，连忙回答。“是的，妈！”

解放也跟着说。桂芬走到两个孩子面前，分别在他们头上轻轻的摸了摸，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快点吃吧，吃完把该带的学习用具都带上，别落下了。”

桂芬担任校教务的消息第二天就在学校传开了，桂芬今天刚进校办公室，同事们就起哄围过来，七嘴八舌的祝贺一通，然后有人提议：“我提议让王老师，不！应该叫王主任今天请客，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意！必须得表示一下！”

其它老师也跟着迎合。校长在一旁看着没有应声。他深知桂芬如今的家庭情况，忙过来打圆场，他委婉的说：“大家安静，安静！听我说，我的建议是请客是必须的，让她买些瓜子糖果来，大家边吃边听王主任来个上任演讲如何？”

桂芬理解同事们的心情，更明白校长对她的特殊爱护，便爽快的说：“吃糖吃瓜子可以，演讲就算了，干脆我给大家唱首歌热闹一下吧。”

“好！好！”

众人一齐欢呼。“嗯……唱什么歌呢？”

桂芬皱起眉头略微想了一阵接着说：“那就唱首歌《歌唱祖国》吧。”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桂芬撩开清亮的嗓子越唱越投入，越唱越好听，很多老师不由得也跟着唱起来，结果就变成了众人联欢的大合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