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队成立后,孙继刚先和陈灿明,张惠宏三个人一起去找了大队原先的支部委员,现在在公社日用五金厂做厂长的金永富。这个人因为原先在大队当过干部,对土建队的底细是很清楚的,而且也非常看重孙继刚他们的,觉得他们能吃苦耐劳,大队的发展有他们的很大贡献的。孙继刚三个人去拜访下他,一方面是去他那里述说一下心中的愤懑,更多的是想看下有没适合他们干的活。当孙继刚三个人走进金永富的办公室的时候,他非常热情地站起来招呼他们三个人坐下来,并让身边的人给他们泡了三杯茶。金永富看着他们有点局促的神情的时候,开口说道:“灿明,继刚,你们今天怎么来这儿看看我?”
“永富叔,我们其实也没别的事。或许你也知道的吧,我们土建队被解散了,原先的一帮兄弟这么多年给大队辛辛苦苦地干,现在一下子就没了家似的,心里很憋屈的。毕竟我们都还能干的,不能呆在家里脸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的。”
孙继刚喝了口茶,向金永富诉苦道。“是啊,你们的事我也早知道了,现在陈柏成做这件事的确有点不近人情,更不能认为你们是大队养着的。这个话的确伤人心的!但是他所做的一切也是符合上面精神的。”
金永富似乎保留着地评价了一下陈柏成。接着他似乎又有点为难地说道:“你们看,我这工厂现在形势是还可以,主要是今年开发了铜制炭烧火锅市场比较行俏,但现在招工也有要求了,一定要初中毕业以上,年龄二十五岁以下的。你们……”未等他把话说完,孙继刚三个人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陈灿明马上打断了他的话,接着他的话说道:“永富叔,我们知道的,我们肯定不合格的,我们今天来不是这意思,你误会了。我们还能干啥,只能靠老本行吃饭的,今天来就是和你说下,我们的土建队骨架没散,但心脏换了,我们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建筑队了,现在队长是张惠宏,我们来你这主要是和你说下这个事,顺便也是希望以后你们厂有啥基建方面的活能照顾我们一下!”
孙继刚和张惠宏也在一旁附和着。此时金永富才发现是自己误会了这三个人的意思了,他有点尴尬地说:“你们看看我,看看我,一个大队的,我肯定也该照顾你们的,我实在是没那个意思的。”
他于是立起身拿起热水瓶给他们倒水来掩饰他的尴尬。 当孙继刚三个人也有点不好意思地连声说着:“没事,没事,是我们让你麻烦的了。”
的时候,他才又坐回到他的靠背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对三个人说道:“你们说起的基建工程这事,其实我们厂里眼下倒还真有一个要搞,就是你们不知道愿不愿意做?”
孙继刚他们一听有戏,心里有点急切了,三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工程?”
金永富开始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说道:“这工程呢不大也不小,说不大呢就是房子不大,也不高。不小呢,这个房子整个房子只有一台机器。而且也是你们以前没接触过的。”
三个人现在只要有活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接了再说的。于是又一起问道:“永富叔,到底什么工程这么不简单?”
“发电机房。”
金永富看他们有点急了,便也不再悠着了。“房子我估计你们能造得好的,因为不高也不大的。问题是发电机很大的,要挖一个大的基坑用来固定发电机,地坪要做得相当平,这个发电机运转才能平稳,我去看过苏州一家不锈钢厂的发电机房,他们的发电机开启后不仅噪音响,而且整个机器抖动地似乎要跳跃,甚至要挪位的。所以我担心你们可能做不好的,一是这么大的发电机你们没看到过,二是这么要求高的活你们也没做过的。”
孙继刚这个人就是有点越困难越想去尝试的,他喜欢用脑子去解决问题,而且他也始终认为只要是人干出来的活,他们也应该干得好的。他有点央求似的对金永富说:“永富叔,你看我们这么多人,现在都憋着劲好好干出点名堂来的,你也知道我们的,不会耍花枪,玩嘴皮的,你就给我们个机会,让我们干吧。”
金永富看着三个人那种恳求的眼光,有点心疼,更有点心软了。“这样吧,我让厂里的基建科长来茂法和你们好好谈一下。他认为可以的话,就让你们接这个活,不过一旦接下来,你们可不能给我丢脸的。”
“哎,永富叔,我们一定给你争口气的。”
孙继刚他们三个人有点感激涕零的味道了。他们很快被金永富领到了那个基建科长来茂法的办公室里,来茂法正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脚架在一张小凳上,人斜靠在椅子上看报纸。见厂长领了三个人进来,马上放下报纸,将脚放到地上,一只手将架在鼻子上的老花眼镜往下压了下,眼睛根本是在老花镜的上面了,低着头,抬起眉毛,两只眼睛往上翻过眼镜架看了过来,“哦,厂长,是他们要接这个工程啊。”
“是的,老来,这几个原先是我们大队土建队的,可是上过我们新浦大队的最高处,下过新浦大队的最低处的。造过四楼,挖过大井的。可是一支吃苦耐劳能打硬仗的队伍,这个活你给他们看看能不能接了,我先给你们介绍下。”
金永富一一给他们做了介绍后,便走出了基建科回他自己的办公室去了,留着孙继刚三个跟来茂法谈事了。来茂法依旧坐在那办公桌前,架着那老花镜,眼睛也不看着孙继刚他们三个人,像算命瞎子一样的眯缝着眼,那厚厚的上嘴唇却遮不住几颗前门牙,门牙依然露出嘴唇外,似乎总想把舌头搅翻出来的话语咬住一样不让它们随意流出的。 “你们这个活吃得消干嘛?这个设备安装要求可是很高的哦。人家现在装着的厂家都是好像很不理想,发个电像开火车一样。”
他有点看不起的对孙继刚他们三个人说道。“来科长你能否让我们先看看图纸?我们真的不怕困难的!”
孙继刚有点低声下气地问道。“唉,这图纸可不能轻易让人看的,属于厂里的保密文件的,我们要确定你们能做了,才会让你们看的。”
他依旧像瞎子算命般地在投石问路。“我们能做,相信我们。”
张惠宏在一旁赶紧说道。这时坐在椅子上的来茂法站了起来,他转身在身后的柜子抽屉里翻找。孙继刚他们三个人相互看了下,每个人脸上都有点喜悦的表情,他们觉得他应该在找图纸了。“唉,我这烟怎么一包也没了,这么快就抽完了。哎呀,还有这茶叶,茶叶罐又空了。你瞧瞧我这记性!”
来茂法却又把抽屉合上了,抱怨着转过身。 孙继刚他们三个人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失望,但在他转过身的刹那,这表情马上消失了,脸上依旧堆着笑。“不是不相信你们,能不能做可不是靠嘴巴说说的。”
边说着,来茂法又将自己那满身的肥肉重重砸在椅子上了。此时张惠宏和陈灿明有点无言了,他们想不出能和这来科长交谈的话了。默默地把目光移向屋顶,他们觉得想接个工程好难,成立建筑公司的那股热血一下子有点被冷却了。这时孙继刚却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来科长,家里是哪里的?”
“哦,就你们隔壁新生大队的。”
来茂法很自然地回道。“嗯,我想想也是,来科长这姓就该是那边大来家里的。”
孙继刚似乎还是在闲扯,他似乎不想再谈业务的事情了。“是啊,是啊,我们来姓就那一块。”
来茂法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将这句话说的特别清楚。“哦,好的,来科长,今天你也忙,我们到时再来谈这事好了,今天我们就回去了。”
孙继刚站起来叫了声陈灿明和张惠宏,三个人和来茂法告了别走出办公室。陈灿明和张惠宏有点奇怪孙继刚的问话,孙继刚告诉他们有门道,先别急,等下路上和他们说。于是三个人又去和金永富打了个招呼,他们也不想把情况和金永富说,怕引起他和来茂法的矛盾,反而更让这个业务的成功麻烦了,只是和金永富说了声他们回去好好研究下再给答复,便一起走出了日用五金厂的大门。路上,陈灿明终于熬不住地问孙继刚:“继刚哥,你刚才咋问那个来茂法家住哪里了,这和业务又没关系的。”
张惠宏也附和着说:“是啊,我也纳闷呢。”
孙继刚用神秘的语气说道:“我跟你们讲,这工程八九不离十能成的了。那个来茂法起身拿茶叶,拿烟,就是给我们暗号了。”
陈灿明和张惠宏有点奇怪:“这有什么暗号?”
“对,暗号,早没有,迟没有,偏偏我们要谈业务了,就没了,还当着我们的面说出来,不是暗示是什么?今晚,我们买上几条烟,几斤好茶叶,然后再买点名酒去他家,这事一定能成的。”
孙继刚信心十足地说道。“哦,难怪你在问他家住哪里的。”
陈灿明和张惠宏恍然大悟。“是啊,今晚我们一起去趟他家吧。”
孙继刚有点高兴地约着他们,“你们别担心,这事一定能成的,送了这点东西,对于以后我们能更多地接到日用五金厂的基建工程也有很多好处的。这礼不会白送!”
这一晚,三个人一起拿着烟酒和茶去了新生大队的大来家里,向旁人打听到了来茂法的家后,便敲门进去和来茂法谈定了业务,并也敲定了工程价格。来茂法要他们第二天来看图纸,一起讨论下工程的一些预计问题。走出来家,张惠宏和陈灿明心里都感到他们掌握了一种新的谈业务技巧。以后也不怕没业务做的,心里有点高兴,也佩服孙继刚的机灵。 这个业务是很顺利地在工厂彻底谈妥了,双方签好了协议。金永富也在场的,他很高兴孙继刚他们能接下这个工程,但他始终还是担心这个工程能不能成功的,毕竟这是孙继刚他们第一次接这种既有房子建造,又有大型设备安装的工程的。于是他在协议签好以后便和来茂法说:“老来,你看哦,我们现在生产任务也紧张,供销两旺的,这个发电设备一定要一炮成功的,而且要做的比其它工厂的完美,能不能带这几个承建的一起去苏州银光不锈钢厂参观下,让他们现场看下问题,看下实物的?这个出差的费用么我们出好吗?”
来茂法当然非常赞成了,他最喜欢出差了,作为一个基建科长他可是非常羡慕厂里的供销科长的,三天两头的出差,看人家多风光的,费用工厂全报销的,外面的精彩全是他一个人享用的。而他虽然也是科长,却始终和厂里的设备,厂房打交道,一天到晚就是修修补补的,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张惠宏作为队长留守在家先进行工程的前期工作安排,孙继刚和陈灿明两个人便和来茂法,金永富一起挤着厂里那辆吉普车出发去苏州银光不锈钢厂了。在银光不锈钢厂,孙继刚和陈灿明两个人第一次见到了这台大设备,设备的确很大,整个二十平米的房子都被这巨大的机器占据了,四平八稳地坐在一个基坑中,手臂粗的电线连着它和一边的电控柜。银光不锈钢厂的领导为了给他们看清楚设备的运行情况,还特意允许开机发了下电。孙继刚一行人在机房里耳朵都被机器轰鸣的噪声震得有点嗡嗡响的,他们之间即使距离很近,讲话都要用劲的大声说,旁边人才听得到的。而那个机器似乎很不欢迎他们的到来,不仅发出怒吼声,而且整个身子似乎气得不停地发抖,感觉随时准备散架。银光不锈钢厂的陪同人员似乎想尽快结束这种场面,他们劝这些远道而来的参观者一起出去办公室喝茶讨论,可孙继刚却大声地问对方:“我能不能下基坑看一下?”
对方的陪同生产厂长在问询了身边的动力科科长后,点头表示同意了。于是孙继刚在基坑里不顾下面的肮脏的油污地面,用一块纸板垫上去后,两手摁在地上,整个身子跪在地上,脸贴着纸板,横着头仔仔细细地看了机器下面与地面的固定螺栓部位,几个方位能趴下来看的地方都看过了以后,他才拍拍身上的衣服,从基坑里走了上来。他的脸上似乎挂着一种自信的微笑。一行人走出发电机房的时候,孙继刚抬头看了下那个门框,看到了墙体上被敲掉过和拼补的痕迹。他似乎已经很有把握搞好这个工程了。当他们在办公室坐下以后,金永富请银光不锈钢厂的动力科长讲述了这个机器现在运行时的毛病,并让孙继刚他们也向对方单位提问题。动力科长讲述的问题其实大家都在现场看到过了,所以他的讲话只是一种述苦了。等他讲完后,金永顺看了下孙继刚:“继刚,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
孙继刚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和那位动力科长说道:“科长刚才讲的都是机器运行过程中的一些问题,我想问下你们安装的时候是不是先造好房子,然后再在房子里挖基坑做基础的?”
“是的,是的。”
科长回答道。“还有就是你们当时把机器挪到这个机房的时候因为门框不够大,把门框又重新卸掉,把墙敲大过的,然后再补回门框的?”
孙继刚继续问道。“是的,是的,你咋知道的?”
科长有点惊讶。孙继刚微笑着说道:“嗯,我刚才从里面出来时看到了你们的门框的拼补痕迹的了。”
“哦,原来这样啊。”
科长有点佩服地说道:“那你觉得我们的机器为啥会这么大的噪音和抖动呢?”
科长居然有点咨询一个还未见过这么大机器的来客了。金永富感到孙继刚有点喧宾夺主了,他转过脸看了眼孙继刚,怕他回答不了,眼里似乎有点要孙继刚谦虚提问的意思了,但又也很想听听孙继刚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既然是来交流学习的,就该让自己这边的人也谈谈想法和感受的,于是他便鼓励孙继刚:“继刚,既然科长也想请你说说这个问题的看法,你就大胆地说下吧。”
“哎,永富叔,谢谢你给我提供这个机会,我就想问问这些事,证实一下自己心里的想法。”
孙继刚在得到他的鼓励后,有点胆壮了,转过脸和动力科长继续说道:“科长,你们是不是先造好房子,然后挖好基坑,浇筑好地坪,然后严格按照图纸上标示的螺栓位置先将螺栓浇筑在基础里的?最后一切都搞定了,地坪也做的很平整了,将机器吊装就位的?”
“是的,是的!”
科长更感觉有点神奇了,似乎当时搞这个工程的时候,孙继刚在现场一样。“那你怎么看我们这机器为啥会有这么大的噪音和抖动?我们可是严格按照图纸施工的。我们感觉是不是地坪还是做得不够平的,导致这个机器放置的不平整,才会有这么大的问题,现在我们是一开机器,几里路外都能听到这声音啊。”
“嗯,是的,你们严格按照施工图纸做的,这也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因为你们太标准了,导致下面预埋的螺栓和机器的安装孔还是有点偏差,到最后有几颗螺栓根本穿不过那几个安装孔,只能勉强将螺帽拧上那么几牙,根本不能将机器真个紧扣在那基础上,只能将对准的几颗螺帽死死地拧紧了,这机器表面上是安装好了,其实呢在底下能看到有几颗螺帽根本只是在上面装装样子拧在那的,机器的底部肯定和地面有缝隙的,这样一运转,就会让这个缝隙成了机器活动的范围,上下震荡甚至左右横移的,结果就产生了噪音和抖动。所以我感觉不是地坪平不平的问题,而是预埋安装螺栓的问题。”
孙继刚居然一口气将他看到的和想到的全部说了出来。在办公室的所有人不禁都一声不响地听完了他的分析,也被他分析出来的原因给镇住了,感觉的确很有道理的。等孙继刚讲完好一阵子,那个科长才回过神来:“哎,你这么一说倒不无道理的,看来这问题的症结就在这了,我们和发电设备厂也交涉过多少次了,对方也找不出原因来,图纸又是正确的,机器也都是没问题的,可就是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你们金厂长因为是我们不锈钢材料的客户单位,所以他想要买这个设备,我们可是开诚布公让他来看的,也开诚布公和他讲这些问题的。看来你们应该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了。”
此时孙继刚却谦虚地说道:“那倒也不是,我们只是说了我们的想法,不知道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也得要做过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