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旷野、机器人统统消失不见,她这是到了哪里?不像是穿过结界回到了费氏王朝,眼前的景象陌生得很,却又透着几分遥远的熟悉。“是来自千年后的人类吧?”
轻柔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扭头望向身边突然出现的幻影,刘璃不确定地问:“你是,天空之神大人?”
“不,又不全是来自千年之后,不怪乎,你能来到我的幻境。”
气质沉静的幻影女子自言自语了阵儿,抱歉地笑道,“虽然觉得熟悉,但我并不确定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认得我。有缘人,我且这么称呼你。记住,千年后的命运大陆注定步履艰难。我这些许残留的记忆,或许会助你找到扭转时局的关键。”
披着斗篷的神族女子偷偷出现在白昼之渊,与天空之神耳语片刻,又匆匆而去。那是一夜醉酒后,沉醉于温柔乡的黑暗神泄露出的关于如何彻底杀死魔神的终极秘密。听清了她们对话的刘璃联想到之前种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有时,道是无情却有情,有情又是,最大的无情。随着幻境的消失,萧条的大地再次出现在刘璃眼前。北风呼啸而过,将她的面纱吹向了辽远的天边,被风带起的腐败落叶与阵阵沙土,毫不温柔地敲打在她的脸上。那一刻,万千生灵的颤抖和挣扎都通过空气与土地一一传入她的心中,镌刻在她的灵魂之上。生的艰难,死的恐惧,爱的深沉,恨的执着……她又怎会想到,有一天,自私怯懦的自己会心甘情愿地去相信,值得的死,原来真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即使不曾有过一颗宽广坚定的心,此时此刻,她已抱着牺牲的觉悟和必死的决心。“岛主!”
“穆抉?!”
顾不得跪了一地的诸岛士兵和夕离焦急的阻拦,穆抉又惊又惧地冲进了封印之地。千万不要,是他猜的那样。怎么可以!望着他颤抖苍白的背影,夕离悲悯地摇了摇头:“迟了。你是诸岛之主,大陆的希望,即使被击倒,也绝不能被击败啊!”
此刻,若水之棺内的黑暗神仍在安详地沉睡,浑然不觉有一个他的力量同源者已经以自身鲜血设下融合法阵,殚精竭虑,务求在与他完全融合的瞬间仍能保持神智,再以自尽来彻底抹杀掉他的存在。“刘璃,停下!”
融合仪式已经开始,迟来一步的穆抉厉声命令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刘璃并无惊异,只是向穆抉投去无限眷恋的一瞥。数月未见,他又瘦了,眉头皱得跟什么似的,看上去就像个历经沧桑的小老头儿。诸岛人明明有数倍于人类的寿命啊,他还那么年轻,为何偏偏要承受这般沉重的负担?所幸,待她消失,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诀别,何尝不是另一个开始?虽然懂得这些道理,但她还是要感激,这最后的一眼。“穆抉,你别生气。这几个月,我走过了很多地方,想清楚了许多事,还知晓了一个秘密。只要我能和同源的黑暗神融合,就可以彻底的消灭黑暗神。什么千年预言,你的命运,全都会被改写,多好——”“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个‘秘密’吗?”
穆抉大声打断,脸上的怒色被哀戚所取代,“父王他……每一任诸岛之主都知道这个秘密,都曾经企图用这个方法与黑暗神同归于尽。身为嫡系子孙的他们与魔神力量最接近,最易成功。只可惜黑暗神即使被封印住,仍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任何靠近他的嫡系子孙都会鲜血流尽而亡。”
“穆抉的父亲也?”
刘璃心中一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每一代诸岛之主的命运。除了我,被预言可以彻底消灭黑暗神,却要牺牲最爱的人。”
穆抉的声音中有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这样子啊。刘璃释然一笑,感慨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居然能成为穆抉最爱的人,还可以成为拯救大陆的英雄,真的无悔了。”
“无悔。好,好……”说了这么多,只换来她一句“无悔”,不愧是刘璃啊。穆抉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在灵魂被强大的黑暗之力冲贯,二者即将融为一体的时候,刘璃用即将不属于自己的双眼,惊惧地看到,穆抉正一步步向她走来。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内流出,将一袭黑衣染成炫目的深蓝。他不管不顾,迈着缓慢却坚定的步伐,胜似闲庭信步。不!别过来!被法阵困住的她喊不出声,只能无助地摇头,试图用泪水阻止他的靠近。为了天下苍生,她必须死;而他,必须活着统一六国,为命运大陆带来希望。怎会不明她的意思,穆抉惨笑着应道:“我活了半生,都是为了命运大陆。只这一刻,宁可这大陆灰飞烟灭,也不能失去你。”
刘璃不明白,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千年前,众神各有所司,黑暗神主管闇核领域,与光明神的白昼之渊互相制约,维持着大陆的力量平衡。却因此,力量不相上下,光明神弓能杀死黑暗神的后代,却无法杀死他本人。黑暗神恐怕早已忘记,自己曾在醉酒后告诉实际是神族细作的妻子,若想将他彻底杀死,必须先将他暂时制服,再由一个和他力量本源一致、心智异常坚定之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和他融为一体,然后自尽。妻子将这个秘密告诉天空之神后,成日不安。听说神族终于找到可以毁灭黑暗神的人选,她再也无法忍耐,用明知不可能杀死黑暗神的神弓,向丈夫射出了弑神之箭。黑暗神以为妻子背叛了他,失望悲愤之余要毁了这个大陆。殊不知他的妻子爱他若斯,宁可危及苍生,只为保他一命。而如今,她,刘璃,一个只想过平平凡凡日子的普通人类,竟要为了整个大陆的命运,置她最爱的男人的性命于不顾吗?一对同样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的恋人,在咫尺间绝望地对视,再过一霎,将是永远的无法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