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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最是心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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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没错。”

明湛风再次呷了一口茶,用茶盖慢悠悠地撇着漂浮的茶叶,“其实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就好像辜上雄还没等到我们劫狱成功,便在狱中自缢了,他以为可以用自己的死换来辜家的平安,却不晓得从他下狱的那一天起,辜家便注定家破人亡。”

“那徐进晖呢?”

乐簪故意问道,“他没有一起来汇昌吗,臣妾在大正皇宫中,好像未听说过有此人啊。”

明湛风沉默,放下茶盏后,却忽然话锋一转道,“建亘二十三年朕起事,为免手下的弟兄为朕所牵累,朕让他们自己选择是跟朕走,还是卸甲归乡,愿意跟朕走的,朕保证同患难共富贵,想要卸甲归乡的,朕亦奉送他们每人一笔银子,可是欲要继续投效朝廷的,朕虽不阻拦,然战场再见,恐已不是兄弟,大家各为其主,生死由天定!”

“就这样,朕实际并未带走多少人马,事关重大,谁愿意将身家性命赌在与朝廷抗争的前途未卜上?朕不怪他们,就领着千余人,趁朝廷还没反应过来时,一路东进直向怀州,终于和进晖兄顺利合兵,在怀州开创出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哪怕是现在,朕都还会时常回想起与进晖兄并肩作战的日子,也就是那一年多的时间,朕才终于明白了很多原先朕一直想不通的道理,如果当权者能稍存体恤之心,天下又怎会有这么多的不平等,百姓生计又何至于如此艰难痛苦?看看满目疮痍的大裕朝吧,多少人都挣扎在水深火热中。”

“都是徐进晖教给皇上的吗?那他一定是个懂得很多大道理的人,可惜臣妾一介弱质女流,连生存都勉强,遑论国事了。”

乐簪在暗叹明湛风的见解一针见血直陈朝弊的同时,亦醒悟到自己难以面对的,或者并不仅仅是家恨亲仇,如果明湛风的大是大非没有错,她曾经的大是大非,岂不全都为错?“对,进晖兄其实本质上还是读书人,也曾有过高榜入仕光宗耀祖的念头,但他看透了官场黑暗后,便决然走向了一条相反的路,朕与他相识时,年纪还太小,他那时也未有想透彻人生的目标,故而当初并未与朕深谈这些,只给朕推荐了一个暂时有利的去处,可在怀州就不一样了,我们成了为着相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浴血奋战生死相连的真正的兄弟!”

“你大概还从来没去过怀州吧?”

明湛风说着,面上竟浮起少见的温柔的笑意,“怀州乃湖泽之地,风光的秀丽和汇昌有几分相似,可湖面开阔苇荡相连,视野自然也开阔得多,尤其是风和日丽的天气,波光粼粼的湖上清波浩渺,天水一线,哪怕只是静静地坐着,也足以令人忘记所有烦忧忘记自己的存在,不过战事不吃紧的时候,进晖兄偏总喜欢乔装改扮成普通的渔民、村夫、贩子,到怀州城四下闲逛。”

“闲逛?”

乐簪也不禁微微笑了一下,“他和皇上一样,也喜欢体味怀州的风物人情吗?难道皇上和徐进晖当时并非驻扎在怀州城内,还需要乔装改扮入城?”

“不,我们当时占了官衙为落脚点,处理平日主要的军政事务,但怀州城内驻扎的兵力并不多,只有全部人马的五分之一,其余的由麾下的几名将军各自领兵分散驻扎,一为避免城中百姓的日常生活受到影响,二则方便拒敌和相互援引,至于乔装改扮,那也是进晖兄不想叨扰百姓,故而朕每每和他一起上街,都几乎没有人认出我们来,他一边闲逛,一边还和那些商贩路人问东问西,起初朕也甚为不解,后来他才告诉朕,只有了解百姓真正所想所需,我们才能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令百姓安居乐业。”

乐簪垂下眼帘,再次轻轻叹了一声,“看来皇上的进晖兄早就志在天下了呀。”

明湛风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他看向楼外指着街面对乐簪道,“朕从来就没后悔过跟着进晖兄起事,可你知道吗世事变幻无常,非人力所能预计,便是朕等号称替天行道之徒中,也不乏奸佞小人,自半年前进晖兄死在我们自己人手上后,朕就特别心灰意冷,再没了什么志在天下的心思……”“每次脱下战盔铠甲,脱下黄袍龙冕,朕亦常会扪心自问,朕的双手是不是也沾了,不知多少不该沾的鲜血?所以,朕愿意来此闲坐……”明湛风跟着苦笑了一下,“当朕看到那些百姓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平凡地生活着,东家长西家短,朕的内心才会变得稍稍平静一些,生活不是本来就该这样吗,没有血腥杀伐没有残酷倾轧,只有怡然自乐绿树成荫子满枝?”

乐簪也回脸看向街面,隔了一阵后才道,“可是皇上想过没有,自皇上起兵的那一日始,便再也不属于对面那些平凡的百姓,也再不会有那样平凡的生活。”

“朕知道!”

明湛风苦笑,“所以朕只能远远地看着,在这挽霜楼觅得片刻安宁。”

乐簪微微颔首,“但皇上何必羡慕他们?臣妾听皇上自叙起于贫贱,当年的生活何其艰辛清苦,真要重新过回原来,只怕亦没有什么心情拥享平凡吧,还是皇上的那句话,当只有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时,才能达成心中所愿,否则无论贫贱卑微还是高高在上者,或恐都无力于人世的沉浮起落。”

明湛风深思地眨了眨眼,然后才道,“不一样了,当年朕和太后的生活尽管清贫,可心境是简单的,活着也很简单,现在呢?纵使可以在汇昌偏安一隅,早已觅不回当年曾有的那份简单快乐了,因为最可怕的,不是清贫贵贱,而是人心!”

乐簪呆了呆,好一阵痴愣,待得挽霜楼的伙计前来添水时,方幽幽道,“这话臣妾倒是有些同意皇上了,人心难测,人心莫测,多少诡谲阴险,都来自人心……”“皇上刚才提到徐进晖的身亡,莫非是件非常可怕的阴谋?”

明湛风轻轻笑了,说不出的艰涩晦暗,他没有立刻答话,只将目光转回到戏台上,似乎听得很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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