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是我，有个外乡客误了投宿，今晚上暂且在咱们屋里歇一脚。”

春旺边答边引着奚玥进屋，还不忘提醒道，“当心门槛，头顶挂有东西，低一点！”

奚玥两眼一抹黑，万分纳闷如此黑乎乎的环境，春旺母子是如何看得见的，当下也只能依了春旺所言，该抬脚抬脚，该低头低头。但进得屋内，仍旧脚不是脚，手不是手，都不晓得往哪儿挪，好在春旺也跟着进来，很快晃亮火摺，点起一盏油灯。奚玥这时方看清屋内的摆设，以及靠窗的一张床上，一个老妇正半卧床头，拿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大娘好，在下席玥，途径此村，冒昧相扰，还望海涵！”

奚玥忙向老妇抱拳施礼。老妇没理她，却问春旺道，“我们家今夜不便，你没告诉客人吗？”

“说了，娘，不过……她也是万不得已嘛，深更半夜，你叫人家到哪里寻住处去？”

春旺推了奚玥一把，“走，我领你看看隔壁间。”

一道灰白的布帘，撩开便见里面的隔间，狭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单床和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桌，另有木凳一只，床靠墙，桌子靠窗，凳在桌下。“你瞧还行吗？”

春旺问。“挺好的。”

奚玥将言不由衷说得发自肺腑，“这屋以前是你妹妹的吗？”

“是啊，一直给她空着呢，可惜她一晚都没住上，你若是忌讳，可以换到我屋里去住，就是我屋……呵呵。”

春旺不好意思地挠头，“怕没这屋干净呢。”

“这屋挺好，真的。”

奚玥笑了一下，“多谢兄台了，我这就去把马栓好。”

“我来吧。”

春旺很快答道，“我们村没啥外人来，村民们都老实巴交，马栓在外面树下，丢不了，放心吧。”

“已经够麻烦兄台了，怎好意思？”

奚玥亦忙道，“一点小事而已，我自己就成。”

春旺不再客气，两人一起出了屋子，奚玥把雪香栓好时，春旺又找来一筐青草，作是草料堆到了雪香脚下。“真是有劳兄台！”

奚玥抱拳相谢后，见雪香埋头啃草，遂放心地环顾四下，“敢问兄台，你先前说你妹妹尚未落葬，怎没瞧见她呢？”

“在屋后呢。”

春旺拎着空竹筐指了一下，“你还是莫要瞧的好，人死了，又是自缢，脸容总难免有些扭曲，怕吓着你。”

“无妨，既然都来了，若不拜祭实说不过去，兄台可愿代为引路？”

借着昏淡的夜色，微茫的天光，奚玥清楚地看见春旺一脸惊愕，可她管不了那许多了，若不眼见为实，她怎能确定春和是真的自缢身亡？春旺推开竹篱，原来屋后还有一片院子，看上去虽说不大，但收拾得很齐整，大致可辨认种了些蔬菜葱苗之类，还有鸡舍灶台柴堆等物，算是最普通的农家小院了。奚玥跟着春旺沿墙根直走，春旺顺手在置物的石台上取了火摺和一盏油灯，晃燃点亮，然后走到尽头处，指着竹篾搭的窝棚对奚玥道，“她就躺在里面呢，你，你当真不忌讳么？”

奚玥按照当地民间的礼节，举臂过头，在半空中轻击三掌，再恭恭敬敬合什于胸前，连拜了三拜。接着，她道，“烦劳大哥借灯盏与我一用可以吗？”

“你，你要做什么？”

春旺疑惑地将油灯递给奚玥。奚玥接了，淡淡道，“请大哥相信，我绝无恶意。”

说罢举着油灯，踏入了篾棚内。棚子估计是临时搭建，用几根粗竹撑起，里面刚刚停放下春和的尸身，奚玥半屈蹲下，轻轻揭开尸身上罩的一层粗麻，春和平静的容颜，彷佛睡着了似的，静静呈现在油灯光中。奚玥深吸一口气，抬手撩开了春和的衣领，领下颈部一道暗紫色的淤痕，清晰可见。退出篾棚，奚玥将灯盏还给了春旺，幽幽道，“你妹妹身上的衣服很新，从未过过水，且样式也不是丫鬟能穿的，想必哪位主子赏下的衣衫，她从没舍得上身，真想不通，究竟为了什么她非寻死不可。”

春旺呆呆地看定奚玥，“难道说，她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儿？姑娘你见多识广，你说我们会不会要灾祸临头了？我可不想娘有意外啊！”

“别紧张，我随口一猜罢了。”

奚玥叹声道，“走吧，我们别打扰死者了，还是回屋歇去吧，已经太晚了。”

春和的伤痕经勘验，确凿无疑是自缢，奚玥心中说不出的苦闷，连带春和，王府里接二连三已死了三人，而真正的害人者，偏仍逍遥于世，无法无天，试问公理又何在呢？独自回了春和瘫娘的屋，奚玥惊讶地看到瘫娘居然还半卧在床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大娘，你不休息么？要不要喝水，我帮你倒？”

奚玥于尴尬下，陪着笑。“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春和的瘫娘不紧不慢地问道，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我是路过此地呀！”

奚玥四下寻找，见桌台上摆着一只破碗，还有一只粗瓷壶，遂走过去，准备给瘫娘倒水。“打姑娘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你不是普通人，也就我那傻小子，才会真把你当路过的客！”

瘫娘静静道，“你来，就为找春和的吧？”

这话说者平静，但对奚玥无疑直戳心窝，其骇然可想而知。瘫娘是如何看出来的？奚玥搭在瓷壶提把上的手，犹豫了一下才拎起壶，晃了晃，还有半壶水的样子，于是端碗，倒了一些进去，接着放下壶，回身镇定地问瘫娘道，“大娘，喝水吗？”

“我身子不方便，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所以夜间从不喝水，便是白天，也只实在渴得不行时，才饮一小口润润，你且放下吧！”

瘫娘眯缝了双眼，目光却更锐利地打量奚玥，“姑娘身娇肉贵，让你服侍老身，老身可担当不起。”

奚玥的脸红了，身瘫的人怕喝水，她居然毫无经验，讨巧没讨成，倒犯了人家忌讳。“对不起大娘，我实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