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进了土坯房,进了自称周妈妈的家后,全身顿时暖和起来,有种到了自己家的感觉。这种感觉好久好久没有过了。此时,她喝着周妈妈端上的茶,小红枣泡的茶,心里更加甜滋滋的。这里风不透雨不漏,外面的雪下得再大,也渗不进来,三王河大堤上受冻日子已过去。这时,三娃子掀开东厢房的门帘,向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秀姑,我三娃子今晚归队。”
“归队?”
秀姑吃惊不小,一颗小红枣差点卡在她喉咙,上下不得,“归队,归什么队?”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要回归部队,打过长江去,活捉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你刚把我送来,就要走吗?”
秀姑心里有多少的不舍。“是的,秀姑,你已安全,我的任务也完成。必须归队,后会有期。”
秀姑还想问道,不是说好明天陪她去集市的嘛。可三娃子已转身,正步向前,迈出大门。泪水,虽模糊了她的双眼,但远去三娃子的身影,却越来越高大。她被周妈妈扶进土坯房,神情还在恍惚之中。一切来得这么突然,一切又是那么不可思议,一切又让她秀姑坠入云雾。一个曾经衣不遮体的流浪汉,怎么会是一个军人?秀姑哭倒在周妈妈怀里,“大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三娃子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吗?”
“当然错不了,听他说,与我小儿子是战友。”
原来,周妈妈有三个儿子,她的大儿子,多年前被国民党抓壮丁去当兵,在徐州会战中为国捐躯。而她的小儿子,三年前报名参加新四军,与三娃子同在一个连队,在孟良崮战役中冲锋陷阵,为人民解放事业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现在,她只剩下二儿子周天奎,是杨村农民协会小组长,是支前中队的中队长,前些天送粮到扬中,估计三四后就要返回家中。然而周天奎却没有如期返回,直到立夏这天才到家。秀姑见到周天奎,忙向他打听三娃子的情况。周天奎听后一脸茫然,不知三娃子是谁。但他很兴奋道,“中国人民解放军势如破竹,现已渡过长江,占领总统府,蒋家王朝快要完蛋了,新中国马上就要诞生。”
没有打听到三娃子的息消,秀姑默默退回西厢房。西厢房不仅有周妈妈睡觉的床,还有做饭用的灶台,是卧室兼厨房。自从她来到以后,晚上一直与周妈妈为伴。她很担心三娃子的安危,她想去找他,可三娃子在哪支部队?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他在那儿又怎样?她是个小脚女人,怎么去?现在,她恨起自己的父亲,恨他为什么要为自己缠足。她也恨自己的家庭,为什么出身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如果不是出身在富裕家庭中,她就不会被缠足。她不缠足就不会成为一个小脚女人。如果不是小脚限制了她的自由,她也会像许多同学一样,投身到滚滚的革命洪流之中。她想起了天堂的妈妈。如妈妈还在人世,就可以说说知心话。有妈妈就有个温暖的家,有妈妈就有翅膀保护她。她想她日后定要做个好妈妈,做个长寿的妈妈,呵护他们成长,陪伴他们长大,绝不让他们流落在外。往事虽不堪回首,可现实的问题很实际,自己该怎么办?自己在周家白吃白住,总不是长远之计。怎么办?嫁给周天奎,做他的媳妇,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住在这儿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又很快被秀姑自己否认。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周天奎。出身不好的人,怎么对一个革命家庭有妄想,对一个革命干部有妄想。怎么办怎么办?她不知自己的路在哪儿?这时,周妈妈走进西厢房,单刀直入地问道,“秀姑,现在大妈想听你一句实话:你真是王大扣的外甥女吗?”
是不是对于她秀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觉得被这个社会抛弃。她觉得自己无法在这儿住下去,她现在走投无路,哪儿才是自己真正的安身之处。“秀姑,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听我儿子说,马上就要成立新政府,新政府新气象,所有人都要登记在册。你若不说明你的来历,会影响我儿子的大好前程的。”
“大娘,我我……,我真不是坏人。”
秀姑为了证明自己,忙表白道。“看得出,你不是坏人。”
周妈妈说着,在床沿坐下,挨着她,“秀姑,听你口音,你是山东人吧,与王大扣的大姐什么关系,说出来吧。无论什么关系,大妈都不会撵你走的。”
“俺爹是山东人,在徐州做生意。后来后来,徐州解放了,后妈诬告俺爹与日本人有勾结,爹爹想不开自杀了,我就逃出来一路南下来到你们杨村。”
秀姑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大娘,我秀姑不向你隐瞒任何事,王大嫂在我家做过女佣,说起过她有个弟弟叫王大扣,所以所以,我就自称是王大扣的外甥女。”
周大妈听完后站起身来,拍拍秀姑的肩,“姑娘,你不要怕,只要你爸没有迫害过革命干部,没有残害过人民,只要身上没有血债,无论什么家庭出身,我们都是一家人。”
“没有没有,我家任何人身上都没有血偿。”
秀姑听到周妈妈这些话后,诚恐诚惶道。“没有就好。”
周妈妈说着就来拉秀姑手,“你现在就随我去村政府吧,我们有农民协会,还有土改工作队,把事情说清楚,并登记一下。你看怎么样?”
“好是好,可我这个小脚,不太好走路?”
秀姑说出自己的担心。“没事的,我家有独轮车,我推你去。”
周妈妈话还没有说完,周天奎就掀开门帘,“妈,还是让儿子推秀姑去吧。”
秀姑听见周天奎说话的声音,吓得身子紧缩起来,她有点怕他,怕他在自己身上扫视的那种目光,怕他像一头狼,吃掉自己。这样的人,刚才怎么还想到嫁给他呢?她想起了三娃子,还是三娃子大哥好。三娃子与她说话,目光是明亮的,是清纯的。可现在他在哪儿,会不会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