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奇险,果儿抓着屠牧的手掌,走得跌跌撞撞。屠牧说到做到,果然在没人的地方放她自己走,可这回西雪峰的路哪里是人走的!不对,根本没有路可以走。脚下是砾石、青草、混着积雪,偶有巨石横卧,前方峭壁矗立,垂下一条条长长的冰凌。山风冷峭,果儿终于服了软,停下脚步,向屠牧伸出手,“抱。”
屠牧温和一笑,俯身将她抱起来。他走得很快又很稳,如履平地,连冷峭的山风都要躲着他吹。果儿趴在他肩头嘟嘴抱怨着:“为什么这里不修石阶,根本没办法走呀!”
“没办法走,这里才安全。”
“那要有厉害的坏人上去了呢?”
“不会的。这样厉害的坏人在青竹林就会被发现,就算你四师兄、三师兄打不过,打到平明瀑,你二师兄就会回来。若是你大师兄二师兄都打不过,让坏人上了西雪峰,那就是离雨门的命数尽了。”
屠牧的声音平静温和,仿佛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果儿抱了抱他的脖子,轻声问他,“你是不是屠魔时受了伤,打不过坏人了。”
那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了。屠牧没有回答,果儿埋在他的颈窝,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你别怕,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保护你呀!”
屠牧哑然失笑,眼里有了波澜。他轻抚她的背,温柔道:“好,我等你长大。”
“那在我长大之前,你可不可以不要死啊……”屠牧听得嘴角一抽,“洛川都教你什么了?”
“小师兄教我写‘离雨门’三个字,跟我讲离雨门的历史,还有……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嗯啊,小师兄说,‘屠牧’的意思是牧妖屠魔。”
“还教什么了?我会死?”
“小师兄讲你身受重伤,恐后继无人。我们那儿的君王,都是快死了才开始挑儿子做继承人的。”
屠牧没有说话,踏空而行,脚下仿佛有隐形的石阶,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走上悬崖绝壁。-------------------------------------雪水煮开了,咕嘟咕嘟冒泡泡,顶得壶盖直响。屠牧立在一边,一袭黑衣,黑得深不见底。果儿正襟危坐,能感受得到他注视着的目光,无形中感到一种压力。容与瞟了一眼屠牧,“咔”的一声展开折扇,侃侃而谈:“棋盘为方,其子为圆,子覆盘上,意为天圆地方。”
“棋盘纵横十九道,三百六十一点,九个星位。棋盘正中央的星位,乃天元。”
言罢一枚黑子落在天元,续道:“万物自一而始。”
“方今天下大势,”容与立起食指中指,指间夹着一枚白子,落在天元东方星位,“东海蓬莱岛……”“西山离雨门。”
又一枚白子落在天元西方星位。“太阳栖息地,南境禺谷人。”
两枚白子依次落在南方星位及其南方紧邻的点,容与宽袖一拂,棋盘上白子及其周围星星点点连成一片,中央的黑子势单力薄,死气沉沉。容与道:“此乃‘势’。”
再次抬手,指间已换了黑子,一子落在“天元”北方紧邻的点,“中出神祭台,”又一枚黑子落在天元北方星位,“北居冰海神。”
黑子一下子也有了‘势’,与白子两相对峙,但似乎稍显弱势。掌心的离雨令蠢蠢欲动,果儿心意流转,立起两指,指间赫然夹着一枚黑子,落在西南星位上,又落一子在东南星位上。局势逆转,黑子略胜一筹。她抬起头,一副认真的模样甚是可爱:“所以弈棋,在于造势。”
容与爽朗一笑,魅惑的桃花眼秋水盈盈,一柄折扇支起果儿的下巴,“孺子可教也。”
一边的屠牧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在容与面前放了杯茶,道:“清心寡欲。”
容与瞟了眼茶水,嘴角上扬,“唰”得一下展开折扇,笑道:“护犊子也得有个名义,她是你徒弟还是你女儿?”
屠牧沉了眼色,“她是离雨门少主。我的继承人。”
两人对视,屠牧的眸子黑得深不见底,容与弯起桃花眼,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放下茶杯,面上无悲无喜,一如果儿初见他时的神情。果然清心寡欲。回西雪峰的路上,果儿一反既往地深沉,走得安安静静。小眉头紧紧皱着,怎么也想不明白,突然问道:“清心寡欲是什么意思?”
屠牧脚步一滞,解释道:“就是静下心来专心做事,不要有多余的想法和欲望。”
“喝了三师兄的茶,就会清心寡欲么?”
“不会。”
“那你为什么要他喝茶?”
屠牧转过头看着她认真道:“我是警告他,不要有多余的想法和欲望。”
感觉问来问去又回去了呢?果儿轻轻叹口气,还是没解开。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果儿掀开被子坐起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打开门。屋外夜空晴朗,果儿坐在门槛上托着腮,望着天上一轮圆月。“怎么不睡?”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果儿一激灵站起来,屠牧从屋顶跃下来,无声无息,站在她面前。“你你你……睡在屋顶上?”
“嗯。”
屠牧揉揉眉心,“这么晚了怎么不睡?”
果儿拍拍差点被他吓出来的心脏,嘟哝道:“你不也没睡嘛!”
屠牧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你吵醒我了。”
得,人有理。果儿吐了吐舌头,“我,睡不着。”
“想不明白?”
果儿点点头,他总能猜中她的心思。他带着她轻轻一跃,坐到屋顶。他的声音像流水,缓缓地从月亮里流出来。“人的欲望有很多种,吃的欲望,睡的欲望,对权力和财富的欲望,对感情的欲望……总之,你想要的都可以称之为欲望。我这样说,可以听懂吗?”
果儿点点头,“比如我想吃鸡腿,是欲望;比如那个白公子想要离雨令,也是欲望。”
“对。比如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至死不渝,也是欲望。”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目光如水。“你也有欲望吗?”
“人都有欲望。不只是人,仙,妖,神,魔,都有欲望。没有例外。”
“那三师兄的欲望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是怕他和我有一样的欲望。”
“我明白了,人是不能有一样的欲望的。比如大家都想要离雨令,就会打架,就会你死我活。你不想和三师兄打架,也不想和他你死我活,所以才警告他不要和你有一样的欲望,对不对?”
“对,果儿很聪明。”
果儿垂下头,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一次,连他也想不通这个九岁的小丫头到底在想什么,索性问了出来。“为什么你想明白了之后还是不高兴?”
果儿掰着手指头,纠结道:“我在想,要是有很多的离雨令,每个人都有份,就不用了你争我抢了。要是有两个果儿,你就不用警告三师兄了。”
屠牧粲然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傻丫头,物以稀为贵,要是有很多个,就不珍贵了。”
“那你是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果儿,所以才喜欢果儿么?”
屠牧一下子答不上来,也不愿敷衍她,想了好一阵子才道:“不是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果儿我才喜欢,而是因为我喜欢果儿,所以果儿对我来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因此三师兄不可以喜欢果儿吗?”
“他可以喜欢,但是不能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
“喜欢和喜欢还有不一样的么?”
“嗯……”屠牧沉吟良久,答不上来,转头一看,果儿头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了。他把她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再躺回屋顶已是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