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红烛纱帐,虽是简单布置,却究竟比起尹晴那一场正式了许多。平心自泼墨山水画的屏风后走出,一袭红衣,竟比女子还要妩媚几分。薛国尚紫,尤其平心这样的王公贵胄,常服紫色,以示身份地位。如今换了红衣,正衬了他骨子里的张扬与骄傲。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即便沦落,锋芒暗敛,依旧是掩不住的。袁缺凝视着他,道:“日后,你就穿红衣吧。”
平心也望着袁缺,笑道:“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这下,都城三千禁军真是要羡慕死我了。”
袁缺轻轻笑着,坐到桌前,桌上不知何时摆上了棋盘棋子。烛火下,她手执黑子对他笑道:“可会下棋?”
夜晚的风从支起的窗口吹进来,红衣浮动,漾起阵阵春意。她好像从来都穿红衣,中秋夜如是,今夜如是。这是一盘残局。他少时曾在国府书院里读过的残局。明明胸有成竹,可是对弈下来竟然进退两难,怎么会呢?他当年明明解了那残局。于棋一道,他绝不会记忆有差!又下了几步,心烦意乱,于是大袖一拂,道:“重来!”
袁缺笑道:“好,重来。”
于是重新摆过棋子,又下起来。直到第三局,又落入同样的境地,平心索性将手中棋子随手一丢,无赖道:“你太会下棋,不和你下了。”
就这么随手一丢,落在棋盘上某一处,微波一震,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掉了。袁缺眸色暗了暗,对着残局轻叹道:“男生女相,红颜薄命。”
平心没听清,以为她在说棋,拉起袁缺笑道:“古人言:‘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是莫把光阴蹉跎在这些石头上了。”
袁缺顺着他站起来,笑道:“可曾有人说过你……灿烂?”
平心执着她的手,细细咀嚼着她所说的话,“灿烂?”
袁缺靠近他,抬起头道:“灿烂。不是花之灿烂,而是烟火的灿烂。”
是灿烂。平心静静地望着她眼中的自己,忽然揽过她的腰,噙住她的唇,合上了眼眸。这一吻深彻,从未有人如此对待过她。分开时,她抿了抿唇,不知在想些什么。平心诧异,她的确与别的女子不同,被男子亲吻了,既没有寻常女子的娇羞,亦没有欢场女子的老练。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气氛,她在思考。很久,她抬起头,对他道:“再来一次。”
平心惊愕,微微张开嘴巴,她却已经亲吻过来。略显笨拙,却初得其旨。平心推开她,又惊异又好笑,道:“你莫不是在学?”
袁缺一把将他抵在墙壁,不满道:“别动,我还没学会。”
袁缺承认的大方,平心更是惊奇,道:“你不是已经……难道你没有……”袁缺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次,她显然习得了要领,游刃有余。一股酥麻感自脊背上升,平心不由得喘息起来。他并非未经人事,只是无论宫中年长的教习侍女,亦或是朝中文武官员送来的侍妾宠姬,都不曾有她这般特别。动情易,动心难。如此近距离看着她,愈发觉得她的美与别的女子大是不同。既不柔美,也不娇俏,更无青涩。别的女子是水,而她是山。锋利而险峻的山。一不小心踏错就会粉身碎骨的山。正是情浓处,袁缺却忽然停下来,后退两步。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转身推开门就不见了,连个背影都不曾落入他的眼中,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那厢洞房花烛,这厢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都说凡人之身易醉酒,可他饮了酒也未觉解忧消愁,喝多了也只是困倦。不过是催眠水罢了,为何她却欢喜得紧?朦胧中,她一袭红衣忽然出现,栽入他怀里,在他耳边低低唤道:“华琚——”他伸出手臂抱住了她,怀中真实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温声道:“你来了——”果儿。袁缺伸手捧起他的脸,忽然亲吻下去。深深的,热烈的,缠绵悱恻。仿佛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他的心底从惊涛骇浪到趋于平静。袁缺睁着眼,看着他眼中从瞬时惊愕到不起波澜。合上眼眸,终于得到他的回应。一直以来,他不是不肯主动,只是怕伤害到她。他要她愿意,要她欢喜。和平心的热烈不同,尹晴是温吞的,回应是清浅的,小心翼翼。像荷叶上的露珠滑落水中,漾起圈圈涟漪。袁缺心满意足,起身调笑道:“你果然身家清白。”
尹晴怀中一空,顿感失落,抬头问道:“你要走了吗?”
袁缺道:“今日洞房花烛,你不会不知吧?”
尹清苦笑道:“既如此,你何苦又来招我?”
袁缺道:“平心所得甚多,于你不公,我总觉得对你不起。可是你既不缺钱,又不缺物,我不知该拿什么给你。”
尹清看着她,迷离而温柔的目光穿过烛火,酒后低沉沙哑的声音幽幽道:“我缺的,无非是你。”
袁缺垂眸沉思一阵,轻叹道:“罢了,依你。”
于是轻步走回来,在他面前站定,抬手捏了捏他醉红的脸颊,笑道:“你今日很可爱。”
尹晴眼神中三分清醒,七分迷离,声音低哑:“是不是我喝了酒,你便愿意亲近些?”
袁缺听了这话莫名熟悉,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索性不去想了。只认真回答他道:“你喝了酒,情绪便多了些,自然可爱。不像平日里顶着一张温和的假面孔,天塌下来都不动声色。”
尹晴浅浅笑起来,温柔道:“你喜欢我多些情绪,日后我便多些情绪。只是我这么多年惯了,你给我些时间,容我慢慢改,好不好?”
见他说得诚恳,袁缺点头应道:“好,我给你时间,但是要看到你的改变。比如……你换一个表情?”
袁缺伸手在尹晴脸上揉来揉去,提起他的眼角,捏出一个鬼脸,咯咯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