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缺举杯笑道：“那你可饮得此酒？”
白衣船主抱起坛子为袁缺满上，又自倒了一杯，抬手与袁缺碰杯，朗声道：“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把酒祝东风！”
如此气度，如此风华。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皆黯然失色。袁缺望着他，不由得赞道：“好一个把酒祝东风！”
夜色已近，船中烛火飘摇，青衣酒侍飘然而来，轻声提醒道：“公子，天黑了。”
白衣船主恍然，冲袁缺道：“与姑娘一见如故，不想天色已晚。姑娘家在何处？”
袁缺笑道：“我家在山上，公子不下渡船，不必相送。”
白衣船主笑笑，固执问道：“敢问姑娘家在何方？”
袁缺歪了头，笑而不语。心想着你既不肯下船，为何定要知道我家在何方？白衣船主笑着摇摇头，踏水而行，愈走愈远。船上几个酒侍大惊失色，“公子！”
袁缺冲那背影大声道：“你下了船，你那些宝贝酒怎么办？”
白衣船主遥遥道：“轻弩，你们回江南罢！酒赠沿岸知己，一路顺风。”
船上几名青衣酒侍屈膝一礼，竟无一句多言。袁缺凌空两步，赶上那人，笑道：“公子好生洒脱。”
那人笑道：“姑娘轻功身法举世无双，放眼天下，唯有一人。”
袁缺道：“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谪仙人，今日竟因我一介村姑舍酒弃船，实在是不胜荣幸。”
将离道：“姑娘可曾听说离雨令重现江湖？传言得之者青春不老，不伤不死，与世长存。”
袁缺嗤笑：“公子明慧之人，竟也信这等无稽之言？”
将离摇头道：“我原本不信，可是离雨令就在眼前。”
他停下来，看着她道：“与十年前不同，这次，离雨令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
袁缺的手紧了又松，面上不动声色，道：“你怎知我便是离雨令？”
红楼的姐妹们等候多日，惶惶不安中，也走脱了几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袁缺带着将离进来的一瞬间，众女屏息。若世间真有谪仙人，莫过于眼前这位的样貌神气。将离躬身一礼，笑道：“诸位姑娘，幸会！今日起，便由我来教你们武功。”
黄莺儿凑上来，香巾拂过他的面庞，盈盈一礼。还未言语，香巾已断。将离微微躬身道：“姑娘见谅，在下花香过敏。”
莺莺讨了个没趣，细声笑道：“只怕又是红衣姐姐的人。”
未等袁缺言语，将离笑着应道：“姑娘慧眼。”
袁缺睨了他一眼，微微翘起嘴角。监工三日，将离对大献殷勤的姑娘们来者不拒，却始终保持着应有的界限，不越雷池一步。袁缺甚是满意，十分放心地把他留在胭脂堆里。不想将离却是不愿，拦住袁缺道：“将离下船，便是决定追随姑娘。姑娘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袁缺哭笑不得，道：“你是想长生不老，还是想不伤不死？江湖传言罢了，你便这么信？”
将离道：“十年前离雨令横出江湖，一场腥风血雨，半个江湖为之殒命。那个时候的离雨令，还只是权势、地位。而今的离雨令，一则不伤不死，便足矣令天下大乱。何况长生一道，向来帝王所求，哪怕空穴来风，他们也不会放过。”
袁缺静静听着，“所以呢？”
将离道：“原本寻到姑娘，欲下杀手，永绝后患。但是遇见姑娘，便觉不应如此了。”
袁缺笑道：“哦？”
将离道：“天下人如天下酒，既已存在于世上，便自有其存在的道理。不论烈酒无忧，都不应江中倾覆。不论姑娘是不是离雨令，都不该为什么牺牲。”
将离看着她，郑重道：“从今往后，我会保护姑娘你，寸步不离。既不会让别人得到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袁缺静静看着将离，那一刻，谪仙堕入凡尘。她嗤笑道：“要跟着我的人很多，你的理由最荒谬。”
终究是凡人，是她把他看得太高了。他自以为武功不弱，放眼江湖，鲜逢敌手，护她绰绰有余。不想在她眼里，竟是个笑话。袁缺扬起嘴角，携着天地之势，走过来，捏着他的下巴道：“无论杀了我，还是保护我，你都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个资格。”
她眼里的桀骜与不羁，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女子眼中见到过。这样的女子凌厉起来，世上任何一个骄傲的男子都要逊色三分。他想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她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他自嘲一笑，道：“是有些不自量力。”
袁缺鼻子一哼，放开他，道：“天下大乱，祸起贪心，干我何事？就算没有离雨令，也会有别的令，天下该乱一样乱，贪心之人该死一样死，无甚差别。”
将离道：“那些无辜的平凡人呢？本来过着安稳的日子，却因离雨令的出世，被卷入漩涡之中。他们也该死吗？”
袁缺望着他，不无悲悯道：“这世上，没有人无辜。”
将离垂眸，眼中迷茫更甚。当年阿姐一心阻止江湖乱数，欲得离雨令向离雨门主求一个天下安宁。到头来，枉搭了性命，竟是错了么？“罢了，此处离红衣寨不过三百里。只要不耽误姑娘们学武，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红衣寨，都由的你。”
言及此处，袁缺蓦然一笑，道：“不过，我已有夫君二人，你若有别的想法，还需三思。”
将离抬头微笑道：“江上消息灵通，我知晓的，江北尹晴，太子平心。”
袁缺挑眉，道：“所以你向姑娘们认了是我的人，是早有准备投怀送抱？”
将离道：“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通，容我些时日。”
袁缺笑道：“江上一见，以为你是个潇洒的人，不想下了船，也踌躇起来。”
将离思索一阵，笑道：“也罢，既然想不通，不如顺应本心。”
袁缺道：“你本心如何？”
将离道：“饮最烈的酒，做最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