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红衣的女子端坐席间,在他的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人穿着黑袍,面带银色面具;另一人着藏青色长袍,脸上戴着泛青甲面。三人身处一处密室,昏暗的烛光摇曳,勾勒出一丝诡谲的气息。席间女子也被要求戴上面具,是一件白色的脸谱面具,她并不认识面具上脸谱的形象是谁,不过这并不重要。女子的真实身份鲜少有人知晓,不过江湖上所知她的身份更多还是天明十二州最大的烟柳之地怡春楼楼主——红鸾。昨夜她便抵达了京州天明城,通宝商会的请柬邀约了今日通明楼一聚,可眼前这个黑衣银面具的男人却先一步“请”走了自己,来到这里之后又被要求戴上面具,坐在席间对面两个人却一言不发,三个人就这样戴着面具干瞪眼。“我说这位公子,你将奴家请来不会就是为了干坐着吧?若是这样,那奴家可就先告辞了。”
红鸾嘴上虽然说着要离开,可是她却纹丝未动,只因对面两人不知是其中何人,竟然用气息死死地压制着自己。红鸾自谙自己的武道修为也不算弱,天明境内除了那些老妖怪和年轻怪物以外,武心期巅峰的境界如今却被死死压制。武道修为上能够单凭境界压制,最起码得是高出一整个大境界,而当达到腾空期后,压制力变更甚之前。可以说腾空期是武道修为的第一重分水岭,眼下这两个人之中压制自己的人少说是合道期巅峰,甚至可能已经迈入了腾空期。“蓝姑娘不用试探了。”
穿黑袍戴银色面具的男人开了口,他的嗓音出奇地具有一种穿透力,仿佛直击灵魂一般。红鸾此时一惊,倒不是对面的两个人皆透露出腾空期的修为气息,而是黑袍银面具男子居然一口道出了自己的真实姓氏。“你到底是谁?”
红鸾质问道。“我是谁并不重要,不过我相信你会认识他是谁。”
穿黑袍戴银色面具的男人和藏青色长袍戴甲面的男人一齐散去了压制的气息。“他?”
红鸾将信将疑地将目光移向面带甲面的男子。只见戴甲面的男子缓缓摘下自己的甲面,甲面摘下,红鸾惊愕地看着他,眼神中是不可思议,同时又喜又悲不停地转换,是爱慕,是哀伤,是不舍,是喜悦。“你……你……”红鸾忍不住用手去捂住面具下自己那不可置信张大的嘴巴。黑衣银面具的男子倒是不在意红鸾此刻复杂的表情变化。“时候不早了,蓝姑娘,我们该聊一聊接下来的事情了。”
红鸾缓缓抬起手想要去触摸那藏青色长袍的男子,他是如此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这一次她不希望他再离去,她想要紧紧抓住他,留下他。可当她触碰到藏青色长袍男子的脸颊的那一刻,那藏青色长袍的男子却突然化作一团团白色莲瓣消失不见。红鸾张开的手掌瞬间握紧成拳,浑身爆发出武心期巅峰的修为气息,玉齿交错发出摩擦的声响,又转向瞪着穿着黑衣的银面具男子,剑指刺出,指着他咆哮斥问道。“他去哪了!”
“别急,他自然是有事离开罢了。”
穿着黑衣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悠哉游哉地移开红鸾剑指指向自己的手臂。“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吗?”
红鸾渐渐收起爆发的气息,刚才她冲动了,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情也要逼问出他的下落,一时却又忽略了那黑衣银面具男人的修为,谈什么鱼死网破,不过是被单方面的虐杀罢了,以卵击石。“好吧,不过你如此了解我,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还有,你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这点蓝姑娘大可不必担心,我与他说起来倒是更像互相合作的关系。”
“他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些我想还是等蓝姑娘之后亲自去问他的好,从我这可是打听不出什么的。”
“好吧,你们要我做什么?”
“蓝姑娘只需要接近天明皇帝即可。”
“你们要刺王杀驾?”
红鸾有些吃惊,但显然不如再次和他相见时那般吃惊表现。“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
“恕我不能告知蓝姑娘。”
“新帝登基,势必护卫重重,我一弱女子如何能够近得了身。更不必说能不能进得去皇城了。”
“通宝商会不是宴请了蓝姑娘吗,时候也不早了,耽搁太久了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黑衣银面具男子没有接话,反而挥手示意送客。红鸾没有言语,站起身来,盯着依旧端坐在那儿的黑衣银面具男子,半晌才开口问道。“我不管你们在谋划什么,刺王杀驾也好,改朝换代也罢。我只想要再见他一面。”
话音未落,密室里散落的白莲花瓣突然聚成漩涡,漩涡中央,那消散不见的藏青色长袍男子再度现身。男子微微张开嘴,一开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即只见他一抬手,白色莲瓣如潮水一般将红鸾包裹起来送出了密室。而红鸾却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当她从白莲花瓣的包裹中脱身的时候,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天明城的一处不知名的巷子中央。红鸾攥紧了拳头,微微轻咬红唇,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巷子直奔天明道通明楼而去。送走了红鸾,那密室之中,藏青色长袍的男子双臂抬起,整个密室之中除了黑袍戴银面具的男子,无一例外统统化作了白色的莲花花瓣,就在片刻前三人席地而坐的地面上一个勾勒着暗红色的阵法图案浮现出来。藏青色长袍的男子大笔一挥褪去了长袍,露出了健硕的身躯,在他的后背上,清晰可见一朵绽放的莲花,竟是九瓣莲花。他摘下发簪,一袭长发如瀑布洒落,刚好遮盖住了后背的莲花。“神器虽然可以延缓你的寿命,不过一旦暴露,不光是你,恐怕连我也要暴露了。”
黑衣银面具的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自己戴着的银色面具。他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貌,竟然是数月前截取戍策司的那名黑衣教主。背后莲花的男子一言不语,盘膝而坐在地上暗红色阵法图案的中央。“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说罢,黑衣教主凭空召出一个深色木盒,盒中之物正是从戍策司手中截获的一件神器——北冥剑匣的匣身。当密室中神器现世,距离他们所在不远的地方,天明皇城一处幽邃深蔽的长廊尽头,一间小屋的地下,另一件神器此刻似乎得到了感应,止不住地颤动起来。只不过这件神器所藏的地方过于偏僻,此时也四下无人,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它的变化。天明皇城,群臣尚未入殿,纷纷围在殿外的台阶上,台阶下天明四方军和京州三支禁军的统帅随同各方来使臣也陆陆续续抵达,其中自然就有北天狼王拓哉余。拓哉余胸前一暖,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护住胸口,在胸口的内衬里是张元临别前赠予他的一枚可以容纳百物的纳物袋。随行的毌丘尚察觉出了拓哉余脸上微妙的变化,忍住不小声询问。“首领,怎么了?”
“张先生临别前的交代,似乎有所感应。”
“在这天明的皇城里?”
毌丘尚余光扫过天明皇城。拓哉余摇了摇头。“恐怕是有人动用了剑匣,不过暂时我们还不用动手。”
“遵命。”
毌丘尚微微低下头告退。拓哉余回忆着张元临别的叮嘱,北冥剑匣吸取了此方天地的能量,非是天地气运之子不可妄动。而此时气运之子也已经被张元带走,据说少则十数年才会回来,而他回来之时自然会重新聚齐北冥剑匣。若是气运之子重归此方天地能够助北天狼部平安昌盛,即便他们这一代北天狼部具皆充当张元的棋子又有何妨。拓哉余倒是看得很透彻,手下毌丘尚等人也都对张元恭敬有加。“算了算了,眼下还是要先应付过去天明的新帝,不过区区十数年工夫罢了。”
拓哉余心里暗道。就在此时,殿下已经满是人群,只听闻金鼓喧阗,震耳欲聋的鼓声自天明皇城传出。“群臣觐见!”
随着一声群臣觐见传来,殿外的百官和各使臣纷纷登上阶梯,鱼贯而入涌入殿中。金殿翻缮一新,比之先帝朱神康时期更要辉煌夺目,诸国使臣哪见过这般景象,一个个目瞪口呆。端坐殿上首座的正是朱武,他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团绣龙袍,名正言顺地坐在了金座上。身侧只站了一人,便是魏肃。众人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殿内鸦雀无声,殿外的金鼓也止了声。朱武一言不发静静地端坐上位,这是魏肃提前教导的,身为帝君自然应当少言寡语才能令群臣信服。若非魏肃提前教导,恐怕此刻的朱武已经踩着金座厉声呵斥堂下的群臣了。“瞧瞧,都给朕睁大了眼睛瞧瞧!这位置还是落在了我的手中,你们暗中支持的那些个皇子们也都死在了我的手中,你们有谁还敢反对!”
当然这些话朱武眼下也只好在心中自我满足。魏肃见群臣已经到齐,这才从袖袍中抽出御旨,清了清嗓子。“魏让,念诏。”
魏让窃喜,双手恭谨结果诏书,大步向前正声念叨。“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神康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不虞北荒之变,惟以宗社生民之故,亲率皇师御之,望云毕其一役,以复北疆安定。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即天明皇帝位。朕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神武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闻诏纷纷叩首。魏让又拿出第二份旨诏,继续念叨:“今裁撤三司戍策司,世受先皇重命,却苟图怀窃之心,畏罪作乱,俱夷三族。宦府卫于朝有功,着升宦府司,位列三司,原宦府卫大总管魏肃晋升宦府司大总管。”
魏肃当即叩拜,余光瞧见金座上朱武正在冲着自己扬起嘴角。“新设乾林卫以治朝内,着魏让为乾林卫旗官。臣深感陛下皇恩浩荡。”
魏让也跪拜叩首道。“平身,继续念下去。”
“新设坤山卫以治朝外,着屠墨书为坤山卫旗官。”
群臣摸不着头脑,若是说裁撤戍策司改升宦府司是因为魏肃的原因,那么新设立的乾林卫恐怕就是顶替了原先的宦府卫,魏让身为陛下太子时期的贴身宦官倒也不置可否。只是这新增的坤山卫,单从治理朝外这一点,倒是更像肃府卫和庾金卫的结合体,但显然职权要比他们大上许多,这么大的权限不由得引来朝堂内群臣的担忧。其次旗官屠墨书,这名号未有耳闻,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冒出来的。“坤坎军大将军陈肆护主有功,擒拿戍策司叛贼有功,协助平定望云一役有功,念其世代守护天明北疆,朕与诸卿商议着册封陈肆为凉王,世袭罔替,封地便在凉州。凉州诸事便归于凉王做主,封赏诸事仍需禀奏朝堂。”
这个诏令再度引发了群臣的热议,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更不用提商议了,根本就不存在。“臣谢旨。”
陈肆才不管旁人如何议论,他已经跪拜谢恩,彻底地做实了自己的凉王身份。“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群臣之中不出意料的有人站出来反对册封陈肆。“自始皇帝时期,我天明从未有过异姓封王之先例,祖宗之法,不可变啊!”
当庭站出来反对的是朱神康时期的老臣,乃是二品尚书,他的反对很快一呼百应,不少从二品甚至三品的官员也纷纷站出来发声,若是当真任由新帝擅作主张,那他们这些老臣将在新朝堂再无任何的表率之言。陈肆反倒没有任何的惊讶,他默默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一步,在他的身后站着的正是周忠。“看来要有血光之灾咯。”
陈肆半开玩笑地说道。魏肃也冷眼看着朝堂上近乎半数的官员纷纷响应,不觉得可笑,他又扫了一眼金座上的朱武,此时朱武的颜色已经变得不能再糟糕了,活脱脱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只是可惜金座之下的百官对此竟视若罔闻,熟视无睹。他们恐怕还以为是在先帝时期那般可以畅所欲言左右皇帝的决断。魏肃心里想着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在等朱武亲自动手。“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朱武攥紧了拳头,咬着牙沉声说道。“陛下!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凭什么!”
朱武咆哮道。几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朱武已经怒了,不少刚刚参与了发声的官员纷纷闭了口,甚至默默地钻回了身旁并未发声的群臣的队伍之中,以图蒙混过关。带头的尚书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依然在不依不饶。“老臣世受天明恩赐,愿以死相谏,只求陛下能够收回成命!”
他自顾自地说着,浑然不知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人和他一起说话了。“卿家们都是这个意思?”
朱武愠怒地问道。除了那带头谏言的尚书外,其余几人也统统闭了口。“好,好好,好得很,朕准了!”
朱武大笔一挥,只听金殿里那尚书一人直言。“叩谢陛下,陛下圣明!陛下贵为天明至尊,礼当遵循祖法,万不可异姓封王……”那尚书以为朱武是允了他的谏言,三呼万岁旋即叩拜,可当第二个头还没磕完,只听金座上朱武冷冰冰的话语宣判着他的死亡。“乾林卫新设,今日就拿你来开刀了。魏让!将这乱臣贼子给朕拿下,他要以死明志,那朕就成全他!庾金卫!”
一众庾金卫此时已经架着刀将尚书给拿下了,任凭那尚书再三哀嚎也无人敢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庾金卫拖出了金殿。金殿外嘶喊道声音在咔嚓一声后戛然而止。金殿里鸦雀无声,群臣哆哆嗦嗦不敢再有任何异议,只有魏肃迈步上前。“有辱帝颜,按律当诛,还请列为臣工好自为之。”
“陛下圣明……”群臣自认此时即便口是心非也由不得他们自己,毕竟刚才发生的事情才不过杯茶时间,谁也不希望下一个轮到自己。各国使臣此时也都被天明新帝的杀伐果断所震惊,只有那些西域来的和尚们此时正悄悄小声地念着听不懂的经文,似乎是在为被杀的尚书超度。朱武消了气,撑着金座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罢了,接下来朕亲自来说!”
朱武拿起一卷还未念及的旨意只是看了一眼便开口道。“北天狼部首领拓哉余,一统北荒功在千秋,虽与我天明有所见隙,但朕念之古人道识时务为俊杰,今北天狼部乞降纳贡称臣,朕便将那幽州一地封赐予你,同时也赐你北天狼王之爵,世袭罔替。”
“陛下圣明!”
群臣哪敢反对,虽然心中多有嘀咕可也不敢明面上再有反对。北天狼部的拓哉余等人也一并学着先前陈肆那般叩拜,只是并未下跪,虽然这个举动让朱武感觉很没面子,但好在朱武没有计较,他也清楚此时不是计较这些北荒蛮夷的时候。“国士蔡康安,力主奉朕登基,朕允诺其依照先帝时期所述,开学立院。朕同时亲赐御笔,就叫天明学院好了。”
“拜谢陛下!”
蔡康安俯身趴在了地上,冲着朱武行了个大礼。朱武宣读完所有的诏书,又重新坐回了金座,转头看了一眼魏肃。魏肃心领神会,再度开口道。“觐见完毕,移步天坛,恭请新帝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