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方镜中密室的另一面展露无遗,如果说身着黑袍面戴银色面具的男子所在的密室只是透露着阴森寂静,那镜面中另一间密室里,藏青色长袍的男子所在便是血腥可怖。“只绽了十二瓣吗?”
黑袍银面具男子打量着密室里站在阵法中央那藏青长袍的男子,他赤裸着上半身,长发垂腰散开,后背上原先的九瓣莲瓣此时已经变成了十二瓣,颜色也渐显泛红。“还不够。”
“那些家伙们还在怀疑我们。”
黑袍银面具男子穿过岐方镜进入了另一方密室之中。“腾空期四重了?”
“再多一点到十三瓣,恐怕能到五重。”
“你的那位老情人来过了,不过我把她给放了。”
黑袍银面具男子不紧不慢地抬手收起了之前自己拿出的北冥剑匣的一部分。“这里已经暴露了,我们要走了。”
“你不是要找这东西的其他几件吗?”
黑袍银面具男子收起了北冥剑匣,淡然一笑。“时机还未到,便是拿到了也没用处。”
“那我就不过问了。”
藏青色长袍男子缓缓地穿上衣袍,同时戴上面甲遮住了自己的脸。“倒是我亏欠你了,来日方长。”
“后会有期。”
黑袍银面具男子催动岐方镜,两个人自密室之中散去身影,各自出现在天明城中后又很快再度不见踪影。两人在密室中交谈的同时,被早一步送出密室的红鸾刚出立民巷便和钱金钗撞上了面。而刚好钱金钗接到了下面传递来关于黑袍银面具男人的情报,第一时间便赶往立民巷。“红前辈。”
钱金钗客气地和红鸾打着招呼。红鸾倒是有些意外,她并不知道自己被钱金钗安排了人跟踪,不过此时遇上正好可以将黑袍银面具男人交代的事情告诉给钱家。“我正好有事要见钱家主……”“我正好有事要找红前辈……”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一时间双方竟然或多或少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大致上是什么了。双方相视一笑,红鸾便先开口。“不如金钗妹妹先带路吧。”
“好的,那红前辈,请。”
钱金钗唤来马车,恭请红鸾登了车,自己也上车,一道返回了钱府。钱府坐落在天明城中一处略显偏僻的地段,门庭尽显清简,甚至还有些许斑驳。若不是门前挂着钱府的牌匾,恐怕很难想象这里竟然是整个天明最有钱的通宝商会,钱家的宅子。府邸内家丁奴仆倒是不少,两进的院子,虽有不少植被,却也只是寻常普通的植物。过了影壁,来到内院,只见钱家的大少爷钱万两正在训斥着钱家的三少爷,钱万贯。“大哥,我还得站多久啊?”
钱万贯自从被钱万两从通明楼拽回家已经站了有半个时辰功夫了。钱万两因为体态偏胖,倒是搬了把椅子,坐在屋檐下阴凉地方,手里还摇着那把写着万两二字的折扇。“新帝祭天也结束了,不多时就能回天明城了,你小子这次要赔多少啊?”
钱万两疯狂扇着折扇,这才半个时辰,他已经浑身出汗了。钱万贯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憨声笑着说道。“还行,也就不到一百两。”
“一百两?你可考虑清楚了。”
钱万两合上折扇,瞪着钱万贯。“那啥,哥,一百万两,嘿嘿。”
“你还好意思笑?父亲就是怕你和二娘学坏了,才带你来的京州,结果你偏偏就嗜赌成性,关键还逢赌必输,亏你还好意思自称什么,什么来着?”
“哥,是京州赌王。”
钱万贯提醒道。“好一个京州赌王,看不出来三弟竟然还有这般本事?”
后方钱金钗陪同着红鸾一道出现。“大姐,救我啊!”
钱万贯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一般,冲着钱金钗呼救,全然不顾红鸾在场。钱万两握着折扇当头就是一敲。“丢人玩意,滚。”
“哥,那一百万两就拜托了!”
说罢,钱万贯一溜烟的就跑得不见了。钱万两自觉尴尬,掸了掸身上的衣服,握着折扇抱拳道。“不知红楼主前来,愚弟乖张,见笑了。”
红鸾面带微笑点了点头,钱金钗急忙引着红鸾朝屋内走,其后钱万两也跟了上来。此时屋内,钱万富正怀里抱着一个小胖娃,估摸着也不过是才满了月。钱万富有点意外这个时间钱金钗会带红鸾来家里找他,随即招呼了奶妈抱走了孩子。“红楼主啊,可有何事?”
钱万富取了一块方巾擦了擦手,刚才抱着的孩子流了自己一手的口水。红鸾毫不避讳直言告知了关于万树千花的事情,以及他们和白莲神教之间的千丝万缕。钱万富边听边点着头,却不作声回应,一旁钱万两和钱金钗也多少听出头绪。只不过其中一个挥之不去的问题一直困扰着钱金钗,那就是为什么万树千花要劫杀天明戍策司?或许对于旁人,戍策司的事情自然听风就是雨,可是偏偏钱家耳目众多,又加之钱金钗还是钱家负责地下铺子的掌柜,自然也得到了许多隐秘的情报。谈话结束,红鸾没有久留,独自离开了钱府,而这次她的离开,钱金钗便没有再安排人去跟踪。当然,这也是钱万富的意思。“万两,金钗,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钱万富这会儿才开口询问,其实他更想听听钱金钗的意思,毕竟眼下指不定什么时候,万树千花就不是仅仅送来一封黑色信纸这么简单了。“父亲,我觉得咱们钱家不能蹚这潭浑水了。”
钱万两率先开口,作为钱家下一任家主,他自然事事优先要考虑钱家的立场,显然此时钱家的位置略显得尴尬。若是按照一开始的计划,无论是新帝登基还是白莲神教的事,钱家可以牵头,但绝对不会当排头子。可现在万树千花和戍策司之间,戍策司与天明皇朝之间,万树千花与白莲神教之间,白莲神教与天明皇朝之间,赫然形成了一个闭环,一切都说得通,但也牵连太深,稍一不留神只怕无论是通宝商会还是钱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钱万两疑犯分析,痛陈了其间的利害关系,以及钱家如今的位置。“哥,我觉得你少漏了一些。”
钱金钗补充道。“哦?”
钱万两一愣,他以为自己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连自己都还不知道的吗?钱金钗收起温婉的一面,再度表露出她身为掌柜时的凌厉神态,正声说道。“结合下面铺子的情报,事情恐怕远没表面的那么简单。先说白莲神教,百江盟和万宗会那边似乎吃了闭门羹,那些武宗并不打算出面,这其中或许和天明皇朝有关。再者万树千花,假设他们真的和白莲神教曾经是一体并存的,而后才分道扬镳,那么劫掠天明戍策司的是现在的万树千花还是曾经的白莲神教,他们的目的就有存疑的地方。神康先帝秘密派遣戍策司去北荒北天狼部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才是关键。而这也又牵连出另外两件不得不说的事情。”
“这我知道,先帝驾崩以及凉幽二州被侵占。”
钱万两点着头,心里不禁感叹,万幸钱金钗是女儿身,倘若她是男儿,这般机敏才智只怕自己的家主之位早已换人了。“这其中有个信息颇为可疑。”
钱金钗顿了顿继续说道。“北天狼部似乎是早已经料定戍策司会去取什么东西,率先陈兵凉州边境,而又凑巧坤坎军大军南下押赴钦犯。”
“的确是巧合,否则北天狼部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攻克镇凉城。”
“坤坎军和北天狼部之间或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说来新帝祭天结束这会儿也该回天明城了吧?”
钱万富托着下巴思考片刻,突然话锋一转。“万两,你收拾一下,去蔡家一趟,我记得万贯那孩子还欠了蔡家少爷一笔赌资?”
“父亲,我知道了。”
钱万两没敢说出钱万贯一下子输了百万两的事,也不知道他现在又跑到哪儿去了。“行了,金钗你也下去吧,多事之秋,想来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钱万富叹了口气,仿佛又衰老了几分。“老了啊,去将小七子抱来吧。”
钱万富吩咐道。出了门,钱万两和钱金钗并没有着急离开,两人站在屋檐下,钱金钗眺望着远方泛出红晕的天际,这般景象俏美如画。反观钱万两,掏出折扇呼哧呼哧地扇着风。一边是淑女窈窕,一边却是臃胖浮肿。“黑潮海那边怎么样?”
钱万两随口问道。钱金钗掏出手绢,试探着风向,绢帛手绢在微风吹拂中飘逸。“犬夫国那边听说发现了一处遗迹。”
“真不知道这天到底变还是不变呀。”
“望云城那边倒是先变了天。”
钱金钗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行了,我得去抓万贯了,简直就是浑小子。”
钱万两啐了一口,合了折扇,突然背后一个声音传来,吓得他手中折扇脱手。“哥,你找我?”
说话的正是钱万贯。钱金钗将钱万两脱手了扇子接住,又递了回去。接过扇子的钱万两抄着扇骨,劈头盖脸就往钱万贯脑门上敲了一下。“浑小子,你要吓死你哥我啊!”
钱万贯委屈巴巴地捂着头,怀里还抱着一个口水止不住流的小娃娃。见了小娃娃,钱万两也消了些火,质问道。“怎么是你抱着夕夕?”
夕正是钱万贯此时怀里抱着的小孩儿的名字,在钱家行七,也是如今钱家最小的一位小少爷。钱家家主钱万富膝下七个孩子,老大钱万两,老二钱金钗,老三钱万贯,老四钱瑕佩,老五钱多多,老六钱多夕,再来便是老七钱夕夕。除去老二钱金钗合老四钱瑕佩外皆是男丁。“刚才父亲不是要找老七吗,我这不就刚好要带老七去。”
钱万贯倒打一耙,反倒怪罪起大哥钱万两。“一会儿父亲见不到老七,你说是赖我还是赖你?姐,你说是不是!”
“我带小七去见父亲,你随大哥一道收拾收拾去蔡家吧。”
钱金钗从钱万贯怀里抱走钱夕夕,看着怀里钱夕夕趴在自己胸前流着口水,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小七子可不能学小三子。”
钱金钗用手指戳了戳钱夕夕的小脸蛋,很软。“哎,姐,啥意思嘛,小七就该像我一样,声名显赫。大哥那种满肚子肥油得太腻,老五那种整日闭门造车的家伙又太奇怪了,老六……老六,算了,他也是个奇怪的家伙。”
听着钱万贯把兄弟几个一通数落,最憋火的自然还是钱万两,他忍不住又抄起扇骨敲打。“浑小子,抓紧跟我走!回来再收拾你。”
目送钱万两揪着钱万贯的耳朵一路拖着远去,钱金钗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或许是整个家族都是如此吧,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这般和谐吧。当钱万两和钱万贯兄弟两人来到蔡家府邸,此时蔡家家主,被誉为天明国士的蔡康安还没有回府,正随着新帝朱神武自天坛返回皇城。蔡府的老管家接待了兄弟两人,一进府邸坐下,钱万贯就小声问着钱万两。“哥,和你问个事?”
“什么事?你别和我说欠的不止百万两。”
钱万两眉头紧蹙,他还真不放心钱万贯,毕竟他连一百万两都敢谎称成区区一百两,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样下去只怕下次就能是一千万两,一个亿,赔光钱家的家底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想到这儿钱万两甚至都有一丝后怕。“不是钱的事。”
钱万贯撅着嘴,他就鄙夷大哥钱万两这种把钱看得和命根子一样。难道他就没听说过散财消灾吗,逢赌必输权当是变相的做慈善了,也有助于大哥的生意日进斗金。“那你说吧。”
钱万两秒了眼桌上摆的茶水,刚才蔡家的老管家专门为他们兄弟俩斟的茶,虽然茶香远不如钱家的茶,但也聊胜于无了。只不过钱万两现在却不敢喝,固然口舌有些干燥,但一想到钱万贯,生怕自己等下刚喝了茶就喷口而出了。“哥,你说这玄孙是几代?”
钱万两倒是没想到钱万贯会问这个问题,说起来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起码让钱万两放了心。“玄孙是四代孙。”
“那大哥,你和蔡老爷子,你们应该是差了几个辈分?”
钱万贯没头没脑的问题倒是难住了钱万两,钱万两想了想,顺手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按照咱们父亲的算,应该是只差一辈。”
“那咱们两呢?”
“平辈。”
钱万两饮尽了茶,并没有察觉钱万贯嘴角扬起的坏笑。不一会儿工夫,蔡家公子,蔡康安的玄孙蔡闻舟也来了厅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堂外蔡闻舟大咧咧地喊着。“哟,听说今儿个咱们京州赌王来我蔡府做客啊。”
蔡闻舟大步流星踏入堂内,第一眼就是看向钱万贯。“钱老弟,哈哈。”
紧接着他才注意到坐在钱万贯身边,整个人陷在椅子里的钱万两,旋即恭敬地抱拳施礼。“见过钱大少爷。”
罢了礼,蔡闻安端坐两人的对面,又开口,摆出一副不明事理的疑惑模样。“不知道钱大少爷和钱老弟莅临寒府,有何指教?”
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钱万两见惯了如蔡闻舟这般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客客气气摆出笑脸。不过说起来他倒是担心钱万贯,可还容不得他警醒,钱万贯已经站起身来。“嘿嘿,我这不是来偿还赌资嘛,怎么?不欢迎?”
钱万贯一脸坏笑。不过钱万两倒又松了口气,至少钱万贯没搞出什么幺蛾子。输钱的人脾气自然不会有多好,蔡闻舟倒是深谙此间,毕竟换做是自己去送钱给钱家,又怎么会摆出笑脸呢。钱万贯这般表现,哎,人之常情。“那我就谢过钱老弟了,不过这赌局,钱老弟想必早就是输券在握了吧,否则也不会赌这天明首府竟然会有叛匪。”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啊。”
钱万贯歪脖摇头。“哦?”
蔡闻舟倒是来了兴趣,反正赢了钱,听听输家发发牢骚也没什么不好。“有何差矣?”
钱万贯从怀里掏出一沓刚好一百万两的宝钞,这宝钞并不是已经被废弃的天明宝钞,而是通宝商会的通宝宝钞,任意一家通宝商会的银铺都能够换取足额的银两。“论辈分,你称呼我老弟就是差矣。”
钱万贯掸了掸手里一沓子宝钞,箭步走到蔡闻舟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拳距离,惊得蔡闻舟差点儿倒坐翻过去。钱万贯一把将宝钞拍在蔡闻舟身旁的桌子上,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论辈分,你该叫我钱爷爷。”
“混账!”
蔡闻舟暴起,他无法忍受这般羞辱。钱万两见事态突然爆发,他突然有些后悔带钱万贯上门还债了,更后悔刚才回答了钱万贯那些奇怪问题,原来他小子居然要占便宜。钱万两一脸黑线,脸色一沉,手中折扇一翻,扇面如刀锋一般划出一道气浪,将钱万贯和蔡闻舟隔了开来,并赔着笑脸向蔡闻舟致歉。“蔡公子息怒,愚弟不修教养,口无遮拦,冲撞了。”
“你们钱家可是欺人太甚!”
蔡闻舟哪里听得进去,指着钱万贯的鼻子就骂。钱万贯反倒表现得更像受害者,双手半举,向后连退了几步。“我又没说错不是,论辈分你占了我那么多便宜,我不也没说话吗?”
他一句反问反而让蔡闻舟愣了下来。蔡闻舟又气又怒,可细细算来,似乎钱万贯说的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老太爷蔡康安的确和钱家家主有兄弟之称,那么自己又作为玄孙一辈,怎么算辈分都肯定比钱万贯要底。可是又总感觉哪里似乎不对劲,于是一气之下竟脱口而出。“你们钱家不过是商贾愚民,有什么资格和我蔡家高祖称兄道弟!”
话音还未落,只见一道人影闪过,眨眼间一掌击飞了蔡闻舟,同时另一掌迎空一击,瞬间一道气浪爆发吹得钱万贯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我家少爷一时糊涂了,钱大少爷不必动怒了。”
气浪中央,人影甩开臂膀,周身长衫猎猎作响。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刚才蔡闻舟说话的同时,钱万两操着手中折扇一道气浪直扑而来,若非这老者出现,恐怕此时蔡闻舟不会只是撞在墙上昏迷过去这么简单了。唰的一声,钱万两收了折扇。“童言无忌,钱蔡两家的关系岂是晚辈能够断论的。”
“没错,没错,钱大少爷不愧是下任钱家家主,又岂会小辈的胡言乱语就置气。”
钱万贯这是才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摔了好几圈,早就七荤八素了,比之昏过去的蔡闻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揉着磕碰到身子,这才注意到堂中多了一个人。蓝黑色锦履,一袭百褶长衫猎猎作响,腰缠金绳,系挂一枚刻有蔡字的玉佩。头顶黑色发冠,鹤发童颜,年纪约莫和大哥钱万两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