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鄞江回来后，孔灵忽然一反常态，对我热情了起来，我在井边洗衣服，她跑过来问：“你可以碰冷水了吗？”

我不明白她的用意，淡淡地说：“又不会死！”

她仍旧热情地帮我打水，把她的长裤借给我穿。我要去买东西时，她热情地说：“我陪你去吧？”

我看着她那纯真的笑容，点头了。如果我们继续做朋友，不是更好吗？我去买了一些简单的必需品，在服装店里，我看中了一套衣服，是翠绿色的中裤和米色的短袖，孔灵也看中了一套衣服，她穿上后真的让人眼前一亮。可我的钱不够了。我们跟老板娘软磨硬泡，以超低价买下了那两套衣服。孔灵说再十天就是她的生日了，我说这套衣服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吧！她开心极了，她说：“你说我哥会送我什么呢？你跟他说让他送我一双名牌运动鞋吧！像李宁，阿迪达斯这类的。我的同学都有，可我一双都没有！要不让他送我一个文曲星吧！我的同桌一直想买都嫌贵，如果我有一个文曲星，她一定羡慕死了！”

看她那么开心地说着，我真不忍心告诉她，你哥哥要到月底才能发工资。回到家后，孔灵迫不及待地把新衣服穿在身上，开心地跑进厨房给阿姨看，阿姨大声地向孔灵说着什么，孔灵泣不成声地上楼，脱了衣服生气地丢给我，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才不要你的衣服！”

我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啊！”

“你没有听见我妈在骂我吗？她说我下贱，用你借来的钱买衣服！”

孔灵哭着朝我喊着：“类似这样的事情，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伤透了我的自尊，我恨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的！”

孔灵哭着收拾东西，背着书包回学校了。天要黑了，阿姨拉她拉不回来，只好随她。孔灵去勤工俭学了，回家拿过几件衣服又返回了，她生日快到时，打过一个电话给亦真，大概是为了生日礼物的事，结果很不开心地挂了电话。小晨晨缠着我要玩捉迷藏，我告诉她等我把房间打扫好，她在每间房间里钻来钻去地玩着。钻到孔灵的房间里时，忽然大声读起书来：“……我恨这个家！恨自己是这个家中的一员，恨这个不能改变的事实！我讨厌妈妈，不会原谅她的，这件事情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过去，我发……发……我发……”小晨晨跑过来，拉着我问：“姐姐，这个字怎么念？”

我忽然明白了这是孔灵的日记。“你哪里拿来的？”

我问。“灵姐姐房间里。”

晨晨说。“这是姐姐的日记，不能偷看，好孩子是不会做这么不道德的事的！快去放好！”

晨晨转动着她那双机灵的眼睛，把日记放了回去。我想，阿姨是真的深深地伤害了孔灵的心，而我的到来似乎让她倍感孤独。孔灵的思想常常走直线，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她不善于伪装自己的心情，她的这种思想是可以理解的，人在受伤又气愤的时候，都会去发誓要怎么样怎么样的。7月13日是爸爸两周年的祭日。很早就来了几位和尚在念经，家里也来了很多客人。我又看到了小盈盈——她已经能走路了，会用响亮的声音叫“阿——姨”了。不过，她的鼻子和一年前一样，并没有因为阿奇用手拔苗助长式的挤捏而变高。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仔细地看了看“爸爸”的遗像——这个我无缘相识的父亲。我在他像前站了很久，两年前的今天，他病了，离开了他所爱的妻子和孩子，离开了母亲，两年后的今天，我们祭拜他，他是否知道呢？如果死去的人都生活在另一个空间里，如果有另一个国度的话，不知道他是否认识小弟……我去了奶奶家，奶奶一个人坐在她的小房子里，冷冷清清的，我叫奶奶去亦真家里吃饭，那里有很多饭菜，奶奶摇头说：“我不去，我去了心里会更难过，我难受。”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也难过了起来。奶奶是唯一一位告诉我她心里难过的人。孔灵也很早就赶了回来，她向阿姨道歉了，她说她所有的同学都说是她错了，所以她不再记恨妈妈。她告诉我，在我去鄞江时，有位姓沈的先生打电话过来，让我回来后给他回一个电话，孔灵抱歉地说：“因为衣服事件，她一时生气，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我拨通了孔灵给我的手机号，对方已关机。我明白是道寒打来的电话。他已经知道一切了。我知道我伤害了他。这么久没有等到电话，他一定认为我是故意不给他回电话的。不过，他这样认为也好，让他更可以看清真相。秋凉打电话叫我去邱王，去了以后才知道，今天是何飞的生日，秋凉准备了很多菜，在厨房里，秋凉问我：“听说你向秀文借钱了？”

我点头。“为什么不找我？”

因为自尊，不想让家人知道。我来到孔家后，还要自己四处借钱，但我什么都没有说。“还要钱吗？”

“不要了！”

我肯定的说，我知道她前一段时间病了，跑了好几趟医院，花了很多钱。“检查怎么样？”

我问。“宁波二院的专家说是甲抗，很麻烦！”

她说。她一边忙着洗菜一边朝我说：“你选择了亦真，我支持你！其实我一直都认为你会顺从接受道寒，留在家里，那可真冤！”

家？我现在已经没有家了，我的眼泪掉下来，秋凉说：“不要担心，二叔和二婶现在有小叔和韩清照顾着，相信时间会愈合一切伤口的！”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秋凉问。“你说。”

“村里都盛传，说你把二叔所有的钱都拿走了，连苏南……苏南的钱也拿走了！”

“你信吗？”

“当然不信！可是听说这种话是二叔传出来的！”

我又说不出话来，我知道是爸太恨我。何飞在给亦真打电话，邀请他中午来一起吃饭，哥和姐买了蛋糕来，我们都不再说什么。姐只说了一句话：“有什么困难，被人欺负了，记得来找我们。”

因为姐的这句话，我又哭了起来。饭菜都准备好了，亦真还没有到，何飞又打他手机，他关机了，何飞说肯定快到了。我们又等了一个小时，亦真还没有到。又等了一个小时，亦真仍旧没有开机，秋凉把桌上的饭菜都热了一遍。等到下午三点半，亦真没有出现，秋凉把桌上的饭菜又热了一遍，哥说：“我们先吃吧！”

哥和姐都不太高兴，秋凉说：“亦真肯定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耽搁了。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我明白秋凉只是在安慰我，事实上，她的口气也很牵强。亦真来时，是4点40分。我让他先不要急着回家，在湖边停一下。我知道我脸色不好，他也知道，因为自他出现，我没有跟他说一句话。“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

我第一次那么生气。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要把手机关掉？”

“我没有！”

他掏出手机，才发现已经关机，没电了，“梵若，我不是故意的！”

“好，没电了，就算关机不怪你！可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来？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都在等你？我们从11点等到下午3点多，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何飞的生日？”

“我知道，梵若，就是因为今天是何飞的生日，我中午才没有去！”

“为什么？难道外地人过生日，请不动你这个本地人是吗？！”

“梵若！”

亦真痛苦地叫着：“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我跟你不一样，我第一次去给何飞过生日，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去吧！”

“你什么意思？”

“我没钱了！”

他从牙缝里低低地发音。我呆住了，我没有想到这点。“所以你就选择不去？”

“不是不去，我只是想晚点去，等我妈妈下班回来。”

“晚点去？你不知道我们等你？你不知道在我所有的亲人眼里，只有今天等你的那桌人接受你吗？”

我气愤又失望的掉下泪来，“等你妈回来？你只能从你妈那里拿钱吗？你难道没有朋友吗？”

“可我……我从来没有向别人借过钱。”

他说：“对不起，梵若，你不要生气了，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手机没电了，我以为电话没响，你们肯定吃饭了，不会等我的，我又不重要——”“谁说你不重要？”

他紧闭嘴巴，无辜的看着我。有人在路上叫着我们，亦真拉着我的手一直道歉：“原谅我吧老婆，我再也不敢了！小妈在叫我们，肯定有事的，你别生气了，晚上关门你要骂要打都随便，我决不反抗。”

小妈就是上次和妈妈一起数落孔灵的那位绿衣女人，她满脸热情地给我一个大袋子，她说她侄女新买了几件衣服，当时没舍得穿，现在怀孕了，穿不进了，她讨了来，送给我穿。我惊讶地看着她，说：“谢谢阿姨！”

她笑着说：“不要叫我阿姨，叫我小妈好了！梵若，你满月了吗？”

我点头：“满月了！”

亦真听说满月了，一把拉住我的手，脸上笑如花开。我白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小妈说她们厂里现在在招工，问我要不要去做。我说要，总要先赚点钱养活自己。小妈和亦真说几句什么，她骑自行车走了。亦真一把拉住我的手，说：“老婆，小妈说她先去跟妈妈商量一下，你真的准备去上班了吗？”

我缩回手，不理他。“老婆，怎么你满月了也不告诉我？”

他嬉笑着。“你难道要给我办满月酒吗？”

我推开他，一个人走回家。小妈和阿姨正在谈论我工作的事。晚上，孔灵在我们房里看电视，亦真一脸开心的等孔灵离开，可孔灵看到十一点了也没有打算要离开的意思。亦真不高兴地说：“不要看了，去睡觉吧！”

“我不困！”

孔灵说。“可我们困，我们要休息了！”

“你们困你们睡觉好了嘛！不用陪我！”

孔灵把电视声音调低了些。亦真说不出话，气得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我躲在被子里偷笑。“梵若明天还要上班呢！”

他找不到理由，把我搬了出来。“梵若都没赶我，你赶我干嘛！？莫名其妙！”

孔灵在看精彩的电视剧，不再理他，他推推我，我也不理他，他只好没趣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