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渔端坐在外厅正座看向来人，颔首道：“过来了。”

那人淡淡看着苏渔：“郡主竟不意外？”

“意外什么？”

苏渔微微一笑，“意外你会过来还是意外你并没有傻？”

两人正说着红缨进来奉茶，她见到来人一愣：“沁水夫人？您是独自来的？您怎么……”坐在圈椅上的人正是昨日她们见到的沁水夫人，但眼前的沁水神态自若，眼神明亮丝毫不见之前的痴呆。金樱在外头清了清嗓子，红缨赶忙噤声放下托盘退下。刚跨出门槛，红缨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金樱认真道：“你还记得昨日初见沁水夫人的场景吗。”

“记得。”

红缨点头还是很困惑。金樱耐心解释：“航少爷是脑子痴傻的，你是见过他平时奇怪行为的对吧，那你觉得沁水夫人与他有何不同？”

姑娘身份今非昔比，往后所接触的外人会更多，其中不乏有些人不怀好意。她们这些贴身丫鬟得有十二窍玲珑心，各方面更加周到细致才能保障自己和郡主的安危。红缨这丫头身板结实，手脚麻利也忠诚，就是有点大喇喇的不开窍。她得给点醒才行。红缨回忆：“沁水夫人很安静，身上穿的也很整洁，不像航少爷成天地上树上一通爬，衣服总是脏兮兮的。”

“不过每个人脑子痴傻程度不同，表现出来也不一样罢，沁水夫人好歹是女子，多少会讲究点。”

金樱道：“沁水夫人只是呆板不灵动，她是想让我们以为她痴傻罢了。”

“昨个儿你是瞧见的，她身边那丫鬟千方百计的想出府，对她的照顾根本不上心，可沁水夫人的衣服无论是领口还是袖口都很干净。”

“就连给航少爷的饼，都用干净的油纸包着的，你觉得脑子坏了的人会注意到这些细节？”

红缨摇摇头，“不会。”

她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忽的拍手道：“我想起了！昨日我们往回走的时候停顿过，当时我转身似乎看到个身影。”

“现在回想衣服的颜色就是沁水夫人的，难怪郡主当时很笃定的说会有人找过来呢。”

“金樱姐你之前都发现这些细节了？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忧心的整晚睡不安稳。”

金樱道：“有些事眼见不一定为实，你得学会自己观察分析。”

“多谢金樱姐提点。”

红缨嘿嘿笑。她向来心大，早把昨日金樱训斥她的事抛到脑后，心里只记对方的好。房间里，苏渔起身走到沁水身边，给她斟了杯茶。“夫人这些年辛苦，苏渔以茶代酒敬您，谢您这些年暗中保护苏航。”

沁水接过茶杯，坦然抿了口，轻声道：“小渔长大了。”

她抬眼静静看着苏渔，眼中慢慢绪起水雾。“真像啊。”

沁水伸手在苏渔脸颊上轻抚，像在抚摸失而复得的珍贵宝物，“你和你娘亲年轻时一样呢。”

温柔甜腻的眼神像密不透风的网裹在苏渔身上，她将头稍稍往旁偏：“夫人。”

沁水的手指紧跟其后，掠过苏渔的眉心，忽然笑了，“也不一样的，你的眼神要比她坚毅果敢。”

苏渔垂下头，过来京城之前的事她不记得了，但此时此刻这沁水夫人对她的态度不太像寻常长辈。她佯装起身拿茶杯，与沁水拉开距离。从时间上推测当年娘亲去世时沁水是没有成亲的，所以才能在俗事中脱身，只身过来京城奔丧。且她在苏府多年未归家始终没有夫家过来寻人，更能证实她这些年孑然一身的状态。通常女子在及笄后家里人都会安排婚事，沁水为何没成亲？她与娘亲当真只是手帕交的情谊？思及此苏渔耸肩笑了笑：“这些年发生了好些事，我似乎都快忘记我娘的模样了，也不知自己和她到底有何相似。”

沁水微怔，收回触摸苏渔的手，语气里带了失落：“哦，这样。”

“你娘去世时你还小，后来又去外头生活，记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似乎在给苏渔找借口，“小航不也记不住你娘嘛。”

“你娘她心慈，不会与你们小辈计较这些的。”

苏渔瞧着她的神情，淡淡道：“夫人很在意我娘？”

她都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了，沁水还在替她找补。沁水面色温柔了许多，垂下头道：“秦舟是我的手帕交，我们二人亲密无间，我自然在意她。”

“嗯。”

苏渔轻声应着没再接话。她越是这样冷淡不上心，沁水反而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她主动岔开话题问：“你不想知道小航脑子是怎么回事么，听闻你现在医术高明，若你知道病因肯定能治好他的。”

“夫人，你觉得人活着是痴傻些好还是清醒着好？”

苏渔看向外头，目光幽深。在她的视线里苏航正在与丫鬟们玩耍。“我昨日见过你回来后就在想，这个问题。”

“夫人你是清醒的，这些年却在府里装疯卖傻才能让自己苟活。”

“小航眼下是痴傻的却也是快乐的，不是么。”

“若哪天他康复难以接受娘亲已故，可能还会埋怨我们治好了他。”

此言一出，屋子里安静下来，两人不约而同的齐盯着苏航。片刻后沁水看向苏渔，自嘲地笑笑：“你说的很有道理，是我自作多情了。”

“看你昨天被引过去，还问了那些话是想治好小航呢。”

苏渔道：“不过夫人若知道小航脑子是如何伤的，可以告诉我。”

她眼底划过狠厉，“病可以不治，仇不可以不报。”

“不管是娘亲的还是小航的，还是夫人你的，都得报。”

这世上除了她外，怕是只有沁水最在意娘亲和小航了。“你要报仇？！”

沁水明显激动起来，“你娘弥留之际定是不希望你去报仇的！”

“她余生所愿是让你和小航平安喜乐的活着，而不是为她报仇做傻事！”

苏渔冷哼：“平安喜乐的活着？！”

“是，平安的活着，好好的活着。”

沁水道，“这也是我这些年在苏府里待着的原因。”

既然此生无法与秦舟共白头，她就要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秦舟的血脉。苏渔道：“夫人装傻了这些年还没看明白么。”

“有时候不反击便默认别人可以无限伤害你。”

譬如苏航会变傻，譬如前世她会被替嫁。重活今生，她从开始就是要复仇为自己而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