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武公悳坐立不安,心情非常坏。明军忽然攻占安沛,让他头晕目眩,不知该怎么办好。 在他的计划里,控制元江贸易,是可松可紧,很有弹性的手段。 大明使者千里迢迢赶来问罪,就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再恭恭敬敬地送走。实在扛不住压力时,政策可以适当放宽一些。 大清使者来督察时,再重新收紧就是。这样两边打太极,拖时间,大明迟早会被清军歼灭,自己的功劳就到手了。 没想到朱由榔会这么暴躁,跳过使者交涉这一步,直接兴师问罪。更想不通明军是如何轻易跨过老街,而没有惊动守军。就算老街的武家军被击败,难道麻福派人突围回来示警的能力都没有吗? 随着明军在安沛站稳脚跟,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大明是安南的宗主国,他武公悳就是大明藩臣。现在大明皇帝近在咫尺,理论上他还要去安沛负荆请罪,恭迎天子驾到。 武公悳当然不可能这么迂腐,真的亲自上门束手就擒。可几千兵马就在身边,不能永远当看不见,总要去解决。在诸多选项中,开战是最坏的一个。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要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比如说高平的莫敬耀、升龙府的郑柞,会不会借题发挥,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莫敬耀近几年收留了一大批大明外逃的文臣武将,据说还曾歃血盟誓,要出兵助明反清,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此事为真,大明天子在安南被围攻,他总要表态。 升龙府更令人头疼。郑家多年来对宣光镇虎视眈眈,要不是近年郑家军主力都在南边和阮主对峙,腾不出手来,郑柞早就踏平宣光城,把自己绞死了。有了攻击宗主国皇帝的绝佳借口,他还会继续等下去吗? 武公悳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派出心腹去安沛求见,问皇帝想怎么样。 使者一脸沮丧地回来报告,天子说这趟来安南,就是找武家比划比划的。胆敢断绝贸易,自然是有恃无恐,不打个你死我活,怎么知道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朱……由……榔,欺人太甚也”武公俊听完使者传话,怒火中烧,立即提议:“父亲,我们不如发兵攻下安沛,将天子生擒,交给大清国。岂不是两全其美?”
“放肆,大明天子的名号,是你随便叫的吗?”
武公悳大声呵斥,心中更是烦闷。这个儿子只懂打打杀杀,百年之后,怎么扛下武家的大旗? 武公悳把儿子赶了出去,想了很久没有头绪,又把珍藏的《三国演义》拿出来翻了一会。越看越觉得自己是刘备,郑柞是曹操,朱由榔是孙权。 刘备打孙权,一不小心就是火烧连营七百里,身死托孤白帝城。武公俊是很像阿斗,可诸葛亮却不知道在哪里。 他沉思了良久,忽然间灵光一闪,一个妙计涌上心头。他立即把心腹叫来,仔细吩咐了好几遍,确认复述无误后,再度遣往安沛。 …… 朱由榔接见了这个使者,没好气地问道:“你又回来干什么,是下战书吗?”
使者诚惶诚恐地三拜九叩,行完臣子礼节,答道:“家主命我前来向陛下道歉。前些日子对大明国的妄行,只是遵从上令,迫不得已。望陛下海涵。”
“哦?”
朱由榔感觉这个话好像在哪里听过,问道:“武公悳又是听谁的命令?”
“家主是安南臣子,听的是安南国王、副国王的号令。这是升龙府下发的公文,请陛下过目。”
朱由榔拿来一看,还真是郑柞下达的命令。公文的内容是,要求各州府严守边关,不要再接纳大明国的臣民,如有发现可疑人士,立即拘捕,送往升龙府。 按公文的意思,麻福拘捕大明商人,还真的没有问题。 升龙府下发的公文,武公悳一年也不知道收过多少张,从来都没有理睬过。只是宣光镇名义上还是黎朝领地,郑柞也不能否认公文的效力。但现在拿出来,正好将他一军。 朱由榔摸了摸下巴,笑道:“按照武公悳的意思,我该向郑柞问罪才对?”
“陛下乃九五至尊,该怎么做不容小人置喙。只要升龙府再下达一纸公文,允许宣光镇和大明国商贸,我们家主马上照办,绝不推辞。”
使者回答得滴水不漏,显然是想好了再来的。 朱由榔本以为武公悳会被激怒,发兵前来攻打安沛。明军正好一举把武家军打服。届时签下城下之约,就可以回临安府过年了。 现在看来,武公悳也是个狠角色,居然玩起驱虎吞狼那一套。 见事情逐渐向诡异的方向发展,他只好先把使者草草打发走,重新思考对策。 安南这一亩三分地,真是卧虎藏龙啊! …… 升龙府城内,华灯初上,细雨纷纷。 两个头着斗笠,行色匆匆的夜行人,衬没人注意,闪身钻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他们在一处低矮的民舍前停下脚步,轻轻敲了几下木门。 他们其中一个是汉家面孔,和升龙府的普通人无异,只是皮肤被晒得黑了些。另一个却是个身材高大的西洋人,带着斗笠看起来有点滑稽。 不久,门内轻声询问:“何人到访?”
汉家面孔的人答道:“劳烦通报一声,陈安德和卜弥格求见郭大人。”
这话说完,立时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仆人躬身道:“陈大人快请进,我家大人恭候多日了。”
陈安德谢了一声,带着卜弥格进了里屋。屋内狭小窘迫,仅几张木桌椅,一盏豆大油灯而已,真是家徒四壁。 只有桌上几本书和一些未完成的书稿,还倔强地述说着主人曾经的高贵身份。 大明礼部尚书、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郭之奇,起身迎二人坐下。没等二人开口,就先焦急问道:“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大明天子率部抵达安沛,到底是真是假?”
陈安德一脸兴奋:“千真万确。我们今天刚回到升龙府,听码头上很多人都在谈论此事。据说明军有上万人,每天都向附近的百姓购买粮食瓜果。据说陛下还亲自到江边市集,向那些老百姓问好。说得有鼻子有眼,不会有假。”
郭之奇击掌连喊了几声“好”,又想到城内搜捕严密,连忙低下声音,眼眶中已满是激动的泪花。 卜弥格道:“天主在保佑你们,终于找到皇帝陛下,真为你们高兴。”
陈安德回想起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也心酸得忍不住想哭。 永历三年,还在广东的朱由榔迫于清军压力,决定派出使节向罗马教皇求援。西洋在华传教士卜弥格被委派为特使,一同前往。 陈安德一行历经千难万险,在永历六年去到威尼斯,不料却四处碰壁,被各国使节拒绝接见。他们在意大利呆了三年,终于在新任教皇支持下,见到了同情大明的葡萄牙国王约翰四世。 带着约翰四世的旨意,陈安德和卜弥格返回中国。路过果阿时,昆明已经岌岌可危。 他们的行程被果阿总督阻挠,无法乘坐葡萄牙商船回国。无奈下,他们从陆路潜逃到暹罗,租用海盗的船回到安南。 然而两广全境几乎都被清军占领,他们无法找到联络朝廷的办法。后来听说广西义军首领邓耀,率部在钦州龙门港一带抵抗,又乘船去碰碰运气,今日才刚从龙门回来。 “龙门义军的情形如何?”
郭之奇回过神来,急切问道。 陈安德充满喜悦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尚可喜派五路大军围攻,龙门已经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