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战线本来就很长,全军突击后敌人退得太快,导致明军队伍也成扇形发散,四面八方到处追击溃兵。 士兵们一开始听千总指挥,后来听把总指挥,最后连什长都未必找得到了。三五个士兵就敢追着十几、几十个溃兵的屁股打。 不知不觉间,明军也成了一盘散沙,追得那么远,部队间已无法互相支援,互相掩护。 他们只能乘着胜势追击下去,像赶羊一样,把所有清兵都赶到精疲力竭,赶到无法重新集结,才能算是彻底胜利。 朱由榔见此情景,连忙命令严禁再分散兵力去抓俘虏,中军则沿官道缓缓向雷州方向前进。 一方面让仅存的成建制力量尽量前移,一方面让士兵们看到高高扬起的天子旌旗,尽早归队。 现在清军只是溃散,不是灭亡,不能完全排除雷州军反扑的可能。 如果栗养志有不死不休的勇气,集合一小队骑兵,哪怕只有几十骑人,都能对落单的明军造成极大杀伤。如果明军不能阻止这种趋势,小小的一队骑兵甚至可能扭转局势,反败为胜。 历史上本应大胜的军队,在抓俘虏和收缴战利品的过程中被反扑,最后落得大败的案例很多,朱由榔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直属营归队,归队!”
张北海带着一个小分队,到处去收拢士兵,让他们回皇帝身边壮大中军力量。 现在中军只有两三百人,一半以上都是伤员,很多重伤员还得靠队友用担架抬着走,战斗力很弱。仗都打赢了,此时再被敌军小股部队发起突袭,来个斩首行动,那就搞笑了。 “头儿,这些俘虏……” “收缴武器盔甲,让他们原地抱头蹲好。听话从宽,逃跑从严。”
张北海宁可放一些俘虏逃脱,也要迅速收拢一批士兵回到中军,遏制可能存在的反扑。很多士兵看到帅旗挥舞,知道主帅在召集部众,开始带着俘虏陆续归队。 直到太阳西斜,五成以上的士兵回到身边,朱由榔高悬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命令就地扎营,继续收拢余部,清点俘虏和战利品。 …… 回到徐闻的吴可信在城头遥望,见明军如狼似虎,靠对攻把雷州军打得崩溃,死里逃生的喜悦蒸发得一干二净,双腿不停发抖。 那就是自己曾经击败过的明军吗?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这军威,这气势,打得堂堂正正,打得荡气回肠。明军哪里是擅守不擅攻,人家是猫耍老鼠,逗我玩呢。 现在不可一世的雷州军已弃械投降,全城上下都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明军派一个人过来,就马上献城投降,绝对不会再守了。可他们一直等到快天黑,也没等到有人来叩城。 吴可信看着红霞渐渐隐没在黑暗中,明军越追越远,慢慢连人影都见不到了,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原来想要痛快投降,也不容易。我老吴要弃暗投明,弃清投明,陛下你快来呀。 野外不少被留在原地的溃兵蹲得双腿发麻,眼见天都黑了也没人来管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很多人选择就地坐下,继续抱头等待,也有一些人开始走向徐闻,请求入城。 “快开城门,开城门……” “开城门,我们是雷州军……” 徐闻城下叫门者越来越多,很快就超过百人。他们有的赤手空拳,也有的重新拿起武器,看起来又狼狈又困顿,情绪却很激动。 吴可信看向督战使者,请求此人拿主意。 督战使者本就是狐假虎威,连个正式的官阶都没有,顶多就是栗养志身边的家丁亲兵。现在雷州军大败亏输,自己都自身难保,哪里敢拿什么主意,又看向李忠良。 李忠良承受着两人的殷切目光,浑身不自在,想了一下问道:“这些人,刚才已经向伪帝投降了吧?算是清军还是明军?”
吴可信和督战使者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回答。 既已向大明天子投降,当然算是明军。可仔细想想又好像哪里不对,反正再反正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比如当年吴三桂就是假意向李自成投降,没过多久又向清军投降,也不耽误他坐上平西王这个位置嘛。 只因这些人放下过武器,喊过投降,就通通列为敌军,也太儿戏了。 “自古军过如篦,下官恐怕他们入城会祸害百姓,动荡军心啊。只是……他们又是总兵大人的精兵爱将,下官委实难下决断。”
李忠良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把责任推回给督战使者:“黄大人代表高雷廉总兵府,代表栗大人,您下这个决断最合适。”
督战使者想了半天,发现这两人是拿自己顶锅呢,放这些人进城万一出了什么事,责任就是自己来背了。自己又不是徐闻县官、守将,淌这浑水有什么好处? 如今徐闻城已经是明军的囊中之物,为避免夜长梦多,当务之急还是从城东出城,趁夜色绕道溜回雷州府城更为妥当。 自己家人都在雷州,失陷在徐闻可是大大的不妙,半辈子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点家财,新娶的一房小妾,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这件事我还需请示栗帅,这就回雷州请示……” 说完,督战使者带着随从扭头就走,噔噔噔下了城楼。 “黄大人……” 李忠良趁他还未走远,连忙追了下去,在一个阴暗处将他喊住。 “李大人?”
李忠良做了个手势,让左右回避,从官袍内摸出一个小布包裹,放入对方手中。 督战使者不明所以,打开一看,竟然是十几片金叶子,在昏暗的火光中闪闪发光。他大惊失色,连忙把包裹盖上,低声问道:“李大人这是何意?”
“黄大人也看到了,不是徐闻不尽力出战,实在是兵力太少,乡勇又懦弱无能,不堪野战,实在是打不过明军啊。请黄大人在府台和总兵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尽快想办法给徐闻解围。”
“雷州军……唉……哪里还能来解围,李大人莫要为难小弟了。”
“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是地方官,守土有责,只能有多久守多久。吾死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不会投降。府台和总兵府知道李某没有辜负皇恩,不怪罪徐闻上下,李某就很满足了。”
督战使者一听,心中直叹李大人果然是忠肝义胆,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坚守城池,叹道:“李大人的忠义之心,可感日月。放心,黄某定会在雷州各大人面前为您分辨清楚,必不让徐闻诸位兄弟蒙冤受屈。”
“谢黄大人高义,请尽快上路。李某守土有责,恕不能远送。”
督战使者没想到这临走还能发一笔大财,心中异常高兴,连忙骑上快马从东边出城,绝尘而去。 在李忠良追下去贿赂的空档,吴可信已想得明白通透:明军已是雷州半岛当之无愧的老大,而自己则是能决定是否献出徐闻城的人。 放这些溃兵进城,不说他们会不会抢班夺权,万一死战不降,不同意献城怎么办?自己岂不是自找麻烦? 等李忠良再回到城楼时,他已向城下喊话: “你们既已向大明天子投降,就是明军啦。咱们是敌非友,尔等请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城下溃兵目瞪口呆,这个逻辑确实没错。可临阵投降是迫不得已,现在有机会跑回徐闻,继续为国尽忠出力,怎么会不能进城呢? “我要向徐闻投降……” “我等要反正……” 城下溃兵有些头脑机灵者,终于转过弯来,表示就算自己是明军,也一样可以向清军投降。 吴可信嘿嘿一笑,大声答道:“你们回雷州投降吧。徐闻兵少,不敢受降。万一混有奸细入城,我们担当不起啊。”
“放你娘的狗屁,说谁是奸细?”
“外面到处都是明军,我等如何能回雷州,你莫不是在说笑。”
“吴可信你个王八蛋,下来受死。”
城下溃兵已有一两百人,有几个比吴可信的官还大,听出他的声音,立即破口大骂。一时间到处都是骂娘的声音,把吴可信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好几遍。 吴可信打定主意向明军献城投降,可不怕这些落难之犬,哈哈大笑几声,下令放箭。 溃兵们纷纷闪避,连跑出几百步才停下来,又有几个人中箭,一时间群兵义愤,对徐闻守将痛骂不已。 “他奶奶的,吴可信这个卑鄙小人……” “吴可信说得对啊,咱们已经弃械投降,算是明军了。回徐闻回雷州都是罪过,前程堪忧啊。”
“不如跟着明军干算了,到哪里不是当兵吃粮?”
“说得好,咱们就投奔陛下,杀回雷州。”
“杀回雷州……” 徐闻城外溃兵们越说越气,都觉得清军里卑鄙小人太多,不如弃暗投明算了。于是沿着官道去追赶明军主力,沿途又把不少坐在地上等待的溃兵拉起,一起上路。 沿着火光找到明军大营外时,溃兵人数已有两三百人。他们表情激动,一脸愤懑,齐声大喊: “我们要投降,我们要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