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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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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箬捏着零食袋子看着嵌在夜幕中的稀疏繁星,月亮旁的星星的光亮被掩盖,稍远处的亮得显眼,像一颗颗碎钻。“阿箬。”

他喊她,很轻很轻。“嗯?”

她低下头来看他。“这个孩子,留下来,好吗。”

她的目光跟着他的落到自己小腹上,那里平平的,本来才一个多月,但可能是心里暗示作祟,她总感觉肚子大了许多。她知道他在求她,这就是他的服软。她不想回答是与不是,不管哪一个,总是叫人不好受。她想不到该怎样回答,于是静默着。他也不刨根问底,或者他觉得不论她怎样回答他都不会改变想法。坐了很久才回到屋子里,温箬走在前面,快进门的时候,她看着对他说:“你知道我的想法,阿隽,这个孩子的去与留不是我所决定的,是你。”

说完她静静看着他,他处在光亮与黑暗的交界处,脸匿在阴影处,看不太真切。等了好一会儿,门外的风温柔的呼呼声萦绕着他们,温箬好像应该明白了,她最后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转过头干脆的走上楼。温箬选择来巴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很喜欢的一位画家要在这儿办画展。那天本来云隽要陪她去的,临出门前阿远打了电话过来,他让司机陪着她去就去了书房。榕城出事了。温箬到画场的时候,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这是她的习惯,她喜欢晚些去,三三两两的人,不急不缓的静静感受,看见好的作品,要在画前驻足良久。场内很安静,寥寥的几人游走观赏,她专注的一副一副看过去。这次大部分展示的都是人物画,主题是亘古不变的爱情。画上男女或注视或缠绕,笔触细腻柔缓。她一眼就被最里面角落的那幅画吸引了,女人L露着身体侧骑坐在马背上,曲线明朗,如玉的莹白色的身体稚嫩青涩,金色的波浪卷发遮住了被拨在颈脖一侧,她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一些人可能只觉得这是一副大胆浅显靠露来吸引眼球的艳.画,但温箬知道它是通过对最本真的东西—肉体来表达女性与生俱来的魅力,女性应该学会自己欣赏自己,不要为太多旁人的想法而不敢做自己,每个人都不一样,都有自身的美。画上女人的脸描绘的很模糊,人们看不见她的五官,但依旧觉得她美极了,不仅仅是皮囊美,是由内而外的散发着的美。温箬看了很久,找到旁边的工作人员说想买下那幅画,可她说这副画早已经被人看上了,那人一早付了钱,留了电话说是晚些时候过来取。她有些遗憾,这副画她很想要,但这事儿讲究缘分,强求不来,该是她的自然是她的。接着往后面看完了,还是觉得那幅画最合她感觉。上天最爱捉弄人。她往门口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工作人员说的那人来取画。是个男人。他背对着她在和工作人员在说着什么,身材高大,穿着休闲随意,看着很年轻的样子。温箬没什么感觉,看了两秒就收回目光打算从他们旁边过去。“温箬!”

他们离得近,而他明显很惊讶的声音使周围本不多的人都往他们这边看。她平静反过头,知道了他惊讶的缘故。“好久不见,有七年了吧,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

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明朗帅气。“好久不见,李宗翰。”

温箬说出口就意识到这个名字把她拉回她的青春年岁,这荒芜的七年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她还生活得无知无觉,唯一的烦恼就是得想尽办法偷着出去吃路边摊。“刚刚还听她说一位小姐看中了这副画,肯定是你。”

温箬也不知道会这么巧,只是笑笑。“这副画还给你,它原本就应该是你的。”

李宗翰把画递给她,认真的说。她沉默了两秒,才接过去:“谢谢,我把钱发给你。”

李宗翰说:“好啊,正好加个联系方式。”

两人又说了几句就散了。坐在车上,温箬看着手上的画,本来她是想拒绝,但她知道他会坚持,况且她是真心想要,所以还是接受了。外面街上的灯已经亮了起来,这个时段这里不像国内还是车水马龙,街上人很少,商店也基本上关了。巴黎非常小,走路两个多小时就可以把这个城市走遍,开车很拥挤,地铁交通非常发达,人们以地铁为主要的交通方式。这个城市浪漫而古老,咖啡馆随处可见,这里的人每天舍得花几个小时的时间坐着享受着慵懒,惬意,舒适。咖啡的苦香味弥漫整条街巷,古老沉淀的房屋,不慌不忙的雨中漫步,陈旧古朴的地铁,浪漫沁透于骨子里。回到家里,一楼静悄悄的,老妇人在厨房里忙碌。温箬上楼把画放进画室,沿着长廊往里走,推开门,窗帘拉着,屋里漆黑一片。走廊上的光从门缝中透进来,在黑暗中开出一片光亮。他躺在床上,悄无声息。她轻轻想把门拉上,在整个黑暗重新笼罩房间之前,他叫她。“阿箬。”

带着刚睡醒的微微沙哑的低沉。她把门完全打开,走过去坐在床边上:“睡醒了。”

“回来了,画展看得怎么样。”

他翻了个身,一手圈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腿上。“还好,拿了幅画回来。”

她低头看他模糊的脸。他好像又睡着了,一动不动。但她还是问:“榕城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她坐在那儿看向门口的那片光亮。地狱之所以可怕,在于黑暗,孤独,遗弃,隔绝。所以那里面的人渴望光,看见一丝光就拼了命的想抓住,可很多人甚至连那一丝光都看不见,只能枯坐着麻木,无人记得,无人牵挂,那是对一个人最狠的惩罚。温箬坐到腿有点麻,她不想等了。她把他的手拉开,他又紧紧圈住:“榕城没事。”

她没再说什么,把灯打开,房内顿时白亮,任他抱了一会儿,下楼吃饭。吃饭的时候温箬犯恶心了,云隽让老妇人给她熬点清淡的粥,她说不想吃了,也不顾他有些难看的脸色,直接起身上楼。她拿好睡衣都进去了浴室,听到外面手机响了一声,重新拿了手机进去。--缴获几十斤毒品其实她猜到了云隽失手了,阿远一般不会在他休息时打扰,除非非要通报。把信息删了,任由温水打在脸上。她洗完了出来吹好头发,云隽才上来,手里端了水果和坚果。“再吃点东西,晚上睡觉会饿。”

把东西放在小桌子上,他出去了。云隽站在窗前,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发着金色的光,像个士兵守卫着这座城市。下午阿远打电话说,那批货被缴了,他们的人被抓了五个。五人当场咬破嘴里的毒自尽,警方抓不到把柄,只是那批货损失惨重。他没多说什么,交代了暂停一切行动就挂了。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一走就出了事,上次的条子肯定没清理干净。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他突然就想起温箬出事的时候。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那几天她都躲着他,看见他也不像平时那样粘着他。他以为是他哪儿没顾着她,她跟他耍小性子,再加上那几天他忙着走货,本打算忙完那几天的事再好好安抚安抚她,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没有时间可让人接受。那天他接到父亲的电话,他第一次知道他的父亲也可以那么脆弱。“阿隽,冰儿她什么都知道了,她带着温箬走了,都走了。”

他听完脑子都嗡嗡的,空白了有几秒,恐慌感才铺天盖地的袭来。他跑出办公室进到电梯里才发现忘了拿车钥匙,看着逐渐变小的数字,额头那根筋突突直跳。狠吸了两口气,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打电话让阿远把钥匙拿下来。开车直往去机场的路。到一半,在后面追的阿远打电话来说蓝冰和温箬出事了。他停了车,手抖得扶不住方向盘。阿远追过来看见他的脸白的吓人,把他扶进副驾驶开车去事故现场。到那儿刚下车就看见温箬被推到救护车上,云隽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他看见她一身的血,红的刺眼。他想追上去,可救护车已经开走了,怎么也追不上。阿远冲上去按住疯狂的他,一旁围着的人惊恐的看着他们,有同情怜悯,但也只是一会儿,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云也已经在哪儿了,他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呆呆的坐在那儿,想座雕塑。云隽走过去弯下腰轻轻对他说:“爸,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云也抬起头看他,眼神像个孩子一样无措。手术中的灯牌发着红光,云隽想起了温箬身上的血。谁也没想到灯牌突然暗了,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医生走出来。云隽没有上前,没有人上前。时间在这一秒静止。医生环视一周,对着云隽说:“大人抢救无效,请节哀。”

门又关上了。“先生!”

阿远最先发现云也的异常。云隽转过头,看见他父亲直直的往前倒下去。阿远去喊医生,云隽抱起云也冲出去。深夜,云隽坐在冰冷的铁椅上,只他一个人。云也有过脑溢血,他没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像是要在今天发生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有一点儿办法。凌晨三点,灯牌再次暗了下来,还是那位医生,她要说什么,云隽让她等等。他撑着腿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医生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说:“可以了。”

“病人暂时没事,具体情况要看她自己,能醒过来就没事。”

“谢谢。”

医生点头,从他身边走过。云隽不知道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他知道,温箬还活着。活着就好。云也是在四天后去世的,云隽觉得他是要去找蓝冰,他舍不得她一个人走。他把他们合葬在一起。温箬还没有醒过来。她每天睡在床上,无知无觉,身上的擦伤一天天变好,直到恢复,人还是没有醒过来。他经常坐着看她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他想如果她这么睡一辈子,他也看不烦。可是他想看睁开眼睛的温箬,想看对他生气,撒娇,闹腾的活生生的温箬。而不是这个终日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把他一个人丢下的温箬。温箬是在六个月后醒过来的,整整半年。那天公司有点事,他必须出面去一趟,中午的时候他赶了回来。天气很好,烈日照得周围白花花的。云隽却不舒服,这让他想起出事那天。那天天气也很好,他赶到现场感觉被烈日晒得眼前发白。蓝天白云,天朗气清,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是与他无关,老天选择这样的方式来惩罚他。他走进病房,发现温箬睁开了眼睛。他就那样愣在门口。她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看。他走过去,头重脚轻的,感觉像是飘在云端一样不真实。“阿箬。”

他喊她,轻的快要听不见。她怔怔的看着他,嘴唇微动,他俯下身把耳朵凑近她的唇,几不可闻的妈妈。他站直,看着她,在病房里躺了半年,整个人是病态的苍白。他脑子里已经编好了答案,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看见她的眼睛慢慢的无力的闭上。他拍她的脸,嘶吼着喊医生。一群人冲进来,他被挤到最外边,看着医生撑开她的眼皮拿小手电照。温箬是在第二天下午彻底醒过来的,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医生告诉他,病人随时会第二次苏醒,他就一直守着她,不敢闭眼,生怕会错过她第一眼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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