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隽是在温箬失踪的第十七天回来的.良妈拉开车门,看见坐在后座的温箬时,心里松了一口气.可等细细打量了她,还未褪去的笑意僵住在脸上.才不过半个月,她人瘦的只剩下架子了,面色苍白的跟纸一样,眼眶凹进去,眼下乌青一片,眼睛显得越发的大了.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跟以前一样安静,可就是不一样了.原本麻木呆滞的眼眸,在看见她后,缓缓聚起笑意.她笑起来还是那样美,良妈看着,也冲她笑,想开口,声音就先哽咽了.她瞧见旁边云隽的眼神,掩着面,走到一边去.云隽下车,绕到另一边,把人从车子里抱出来往店里走.温箬把脸贴在他颈子上,眼眉低垂,神色浅淡,像根本没看见站在那儿的阿远与蒋清.云隽踩着木制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走进最东面的屋子里.他掀开被子将她放进去,转过身,风衣衣角被拉住.他回过身,对上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神,俯下身,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柔声说:“我哪儿也不去,把窗子关了陪着你睡.“窗外后街的素馨花开出来了,枝头柔韧,袅娜垂坠,花朵密密麻麻缀满枝头,花瓣素白,中间伸出嫩绿的花蕊,一茬一茬,清丽淡雅.之前还是玫紫色花苞时,温箬就跟他说过等花儿开了,要采来晒干做药.他把窗户拉上,隔绝了外面的春色,屋子里霎时暗下来一大半.云隽将风衣脱了,掀开被子躺进去,把人揽在怀里,顺着她的发丝,声音清浅:“阿箬,睡吧,我一直都在,往后半步也不离开.“一个多小时,她的呼吸慢慢均匀,在确定她睡熟后,他依旧醒着躺了近一个小时才轻轻掀被下床.走到楼梯口,阿远与蒋清听见动静双双看向他,蒋清飞快的扫了他一眼,就死死低着头,他面无表情的走到他们面前的木椅坐下.阿远在他刚坐下就“腾“的一下跪下,沉闷的一声,狠狠震在蒋清心上,她拼命的掐着手心,想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阿隽,求你,饶她一命.“一时间,屋子里没有一点儿声音,阿远低着头,只能看见云隽的裤脚和鞋,心脏跳的快速而沉闷.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阿远抬起头,只见云隽目光沉沉盯着蒋清,如墨的眸子里渐渐聚起肃杀肆虐,身旁的蒋清身体抖得如筛糠,几乎要站不住.店内四周站在黑暗里的人在云隽一个眼神下聚集过来,两个人架起蒋清,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针管,针头在灯光的照射下发出冷冽的光.蒋清看见男人拿着针管不断的靠近她,拼命的往后缩,惊恐的看着那根针管,她猛然看向云隽,声音凄厉尖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求求你,求求你!“云隽眉头几不可闻的皱了下,架着蒋清的人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将布塞进她嘴里.蒋清耳朵里嗡嗡作响,泪水流过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痛,可这点痛在铺天盖地的恐惧中根本不算什么,她嘴被堵着,绝望灰败的望着在她眼前的发着寒光的针管.她突然就想起了一切都没发生前的与阿远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实话说,她此刻后悔了,她不应该自以为是的来招惹他们这些人,她也不应该害温箬,她最不应该为了她哥去榕城.眼前的人和物隔着眼泪被模糊扭曲,她突然就不挣扎了.她太累了,横竖逃不过一个死,反正她也活够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了.阿远眼看着针头就要插进蒋清的手臂,他站起身,直视云隽的眼睛,声音平静的不像话:“我替她受.“云隽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偏头看了一眼愣愣望着阿远的蒋清,又看他,从眼睛细细打量到嘴唇,像一起相处的二十几年不复存在了一般.“你确定?“他嗓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可阿远知道云隽的耐性已经到了极点.“确定.“没有丝毫犹豫,掷地有声.云隽笑了,抬起手给他鼓掌,他走到蒋清面前,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蒋清极少见他笑,顿时寒意遍布全身,僵直着身体不能动弹.“当初在苏黎世,我就不该留你.“轻轻浅浅的一句话飘过来,蒋清红了眼眶.云隽转过身,面无表情的,一扬手,阿远被按住,拿着针管的男人过来,利落干脆的将针管里的液体注射进他手臂里.蒋清双腿踢打着,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却难动分毫,她嘶吼发疯,眼睁睁看着推杆缓缓到底.阿远全程安安静静,被松开后缓缓倒在地上,无声无息.“把他们俩关进西边的小屋子,让人守着.“云隽闭着眼,揉着额角,沉声说.阿远被架着往外走,蒋清浑身无力虚软,麻木呆滞,跟着被拖了出去.云隽一个人在楼下坐了一会儿,上楼先洗过澡后,才推开门重新躺回床上.温箬此刻睡得正沉,五官舒展,睡颜恬静,他握着她的手放在唇上,看着她的脸一眨不眨.他的眼前逐渐模糊,心脏一下一下抽着痛,他掩饰不了.阿远与蒋清被丢在冰冷的地板上,门被关上,光亮一闪而过,屋内漆黑一片.湿冷丝丝儿的钻入她的体内,黑暗使人感觉无尽的恐慌.阿远抱住她,一字一句:“蒋清,别怕,我在.“她伸出手牢牢回抱住他,似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贴紧,再贴紧,严丝合缝.“是我害了你,你是不是傻?替我做什么.““我不傻,我知道自己爱你,况且本来我就是欠着你的.“阿远抚着她的发丝,喃喃.她伏在他肩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这一夜过得很漫长,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她蜷缩在阿远怀里,依旧冷得瑟瑟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了温箬的声音,她对门口守着的两个人说:“刚才我起来下楼喝水,听见后门有动静,好像有人,你们去看看.““是.“门外传来钥匙插进锁眼的窸窣声,下一秒,门被打开了,外面清冷朦胧的月光洒进来,微微刺眼,她看不清温箬的脸.“你们快走,往后我们两不相欠,不要回头.“说完,丢下一串车钥匙,她纤细削瘦的身影往店内走去.蒋清紧盯着门口,拉起阿远就跑.阿远回头看了一眼店内,暖黄色的光泄出来,撒了门口一地.他回过头,拉开车门,发动车子,下颌线紧绷,猛打方向盘,车子如离了弦的箭飞出去.在店内搜寻的人听见声响跑出来,只见车尾飞快的消失在视线里.温箬走出来,看了眼那个方向,转身上楼.“太太,您不能这样做,我们得汇报先生.“她撑着打磨的光滑的木制扶手停下,头也不回的说:“他睡下了,有什么事等他醒来再说.““可......“温箬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睛,平静无波:“人是我放的,后果我来担,去休息吧.“两人低下头,恭恭敬敬的退下.她轻声推开门进去,屋子里没开灯,什么也看不见.顺顺当当绕过物件儿,她掀开被子,慢慢躺下去,云隽还在无意识的呢喃着什么,她感觉到了他的不安恐惧,伸出手摸索到他的脸,抚上他紧蹙的眉头,往两边带着抚平.过了很久他才安静下来,温箬听着他平稳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入睡.她醒来时,窗外艳阳高照,不知名的鸟儿啼声婉转清亮,隐隐闻得见花儿的清香馥郁.风打过来,窗外树的枝条缓缓摇曳.云隽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一旁,她撑着坐起来,看了眼对面墙上的钟.九点多了.他等她打完哈切,伸完懒腰才问:“饿了没?我去把早餐端上来.“温箬点头.她刷完牙,洗了把脸出来,云隽刚好推开门进来.看见托盘里的糍粑,她转过脸问他:“对面店铺里的?““嗯.“温箬轻嚼慢咽一点点吃完.“楼下店开门了吗?“她擦完嘴角问他.“没有.““就知道你们不上心.“说着,去衣橱里找衣服.温箬出来,身上穿了件复古繁花长裙,外面套了件黑色短线衫,坐在梳妆镜前,挑了支口红拧开涂上唇.口红颜色鲜亮,镜子中的人的气色瞬间提起来,看着精神多了,她梳顺长发,挽了个低发髻,侧脸清丽温婉.“走吧,下去开门.“云隽端起托盘,跟着她下去.拉开门,对面的店铺前挤满了人,烟白的热气模糊了他们的脸.云隽将椅子,桌子摆出去,温箬打理柜台的摆件儿.路过的熟人看见他们两人,笑着走进来,声音洪亮有力:“哎呀,老板总算是回来了,我家那小崽子整天念叨着没有小人儿书看着,耳朵都被他念起茧子了.“温箬将枯干了的花儿丢进垃圾桶,拍拍手,笑着说:“是啊,回来了,让他下午放学了来,我给他们做些糕点吃.““那感情好,他天天巴不得在这儿住下呢,你啊,对这群小混账太好了.“温箬笑笑不说话.“那你先忙着,我去买菜,中午孩子放学了要回家吃饭.““好.“温箬看着她出去,低下头忙手里的活.整了一个多小时,温箬洗干净手坐下端起云隽倒的茶一口闷.云隽手里拿着一把蒲扇给她扇着,看着她微微汗湿泛着红晕的脸,无奈地说:“你非得要今天弄完,明天开门不是一样的.““不一样.“她偏头示意坐在角落里垫子上,拿着书看得入迷的几人.他摇摇头,又倒了杯一早放凉的茶水递给她.吃完午饭不久,温箬就摇醒躺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的他.云隽用扇子遮住头顶,眯着眼去寻她的脸,声音低迷喑哑:“嗯?“温箬起身往店内走,声音传过来:“去山上采花儿,做鲜花饼,孩子们放学来了好吃.“云隽见她拿了挎篮和油纸伞,认命的起身跟上.后街山上有一片玫瑰园,花香馥郁,娇艳欲滴.温箬挑了几株最好的.回来背上出了薄薄一层汗,她先上楼冲了个澡出来.她将面粉,糖,猪油,糯米粉等按比例备好,就着门外的水龙头将玫瑰花瓣一瓣瓣洗净,做成玫瑰酱.将馅料配好,她在面粉中加入热水,开始揉面.云隽瞧她费劲,洗净了手,接过面团.面团揉好后,她放在一旁醒了会儿,抓成大小一般的圆团,用擀面杖擀成椭圆状.馅料放进去,封口,将面团捏成一厘米左右的饼状,温箬又找来了些芝麻洒在上面,在锡纸上刷了层油,将饼放在上面送进烤箱中烤.云隽开始泡茶.刚端上微微烫手的茶杯没喝几口,就听见烤箱“叮“旳一声.温箬不慌不忙饮下杯中余下的茶,起身戴上隔热手套去取烤好的饼.烤箱门被打开,冒着热气伴着玫瑰花香的味道扑鼻而来,馥郁清香.她拿着木镊子一个个将饼装进盘子,香味溢了整条街.“阿隽,快尝尝,看着像是不错的样子.“温箬放下镊子,眼眸明亮清丽.云隽放下茶杯,取了一块.咬进嘴里,层层起酥,酥皮薄如粉笺,细如绵纸,内馅松软清香,酥到掉渣.“怎么样?“她凑近问他,让人抓心挠肝.“很不错.“玫瑰独特的香味在口腔散开,在舌尖绽放.温箬拿了一块尝,口感酥脆,甜而不腻,满口清香.的确很不错.她将一些装进纸袋放起来,上楼叫良妈下来.三人饮着茶,就着鲜花饼,看着街上发呆.太阳西落,红霞惹眼,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人未到,声先至.孩童们的嬉笑打闹声远远的传过来,温箬看了眼那个方向,起身去拿纸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