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躺不过十几天,外面也纷纷扬扬下了十几天的大雪。百媚捧着手炉,炭将屋里烧的暖和得很,她站在窗前,看大雪积了一层又一层,压断了园中的红梅,透不出一丝血红。“今年的雪真是又大又冷,”文心站在廊下和方阳说话,搓着手,不住哈气。“刚下雪的时候公子说是瑞雪兆丰年,如今越下越久,马上就年关了。”
方阳将包袱递给文心,“这是公子交代给宁姑娘的,说是姑娘身体好了,就要还钱了。”
“公子最近极少回府,想必是很忙了”文心接过包袱,掀开一角,是厚厚的冬衣,夹了两张皮子。“听说北方闹了雪灾,公子和大殿下不眠不休好几夜了,我也是抽空才来的。”
方阳说着就要走了,“近来是真的不得空了,唉。”
文心点点头,掀开门帘进了房,百媚连忙将手中的纸条扔进炭炉,看着它冒出一缕黑烟,才去迎了文心,翻看衣服。“最近觉得身子好了很多,想着自己欠那么多银子,就睡不着了。”
百媚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文心。“刚刚方阳还替公子传话叫姑娘还钱呢。”
文心捂着嘴笑,“不知姑娘要如何还呀!”
“方阳跟着百里应该挣了不少钱吧?”
她展开皮子在身上比划。“姑娘可收收心吧,那差事不好做的,”文心拨弄了一下炭火,炉子中的炭烧的更旺了,百媚生怕刚刚地纸条没有烧干净,盯着文心的手。“公子不许身边的人收受东西的,但是公子赏的也很多。”
文心见她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吓得一顿,“除了方阳他们几个,公子都是不许其他人跟着他的。”
百媚反应过来,看着文心笑笑,“挣点是一点嘛”。“姑娘倒是可以试试,公子对姑娘很好的,”文心展开百里润鹤送来的包裹,“瞧瞧这皮子,真好,油光水亮的,摸着就暖和,我给姑娘做两件夹袄。”
百媚揽着文心的肩膀,“好文心,咱两一人一件。明儿个我去找百里润鹤,挣大钱!”
“姑娘,”文心将百媚的手放在皮子上,不停地咯咯笑,“公子书房去不得的,最近又不在府里,要挣钱,还不如想想这皮子值多少钱,公子记账了没。”
百媚倒是忘了百里润鹤这人小气的很。入夜,京师琼楼玉宇似的闪着耀眼的银辉,雪渐渐小了,风却不停,百媚小心地躲过巡夜的人靠近百里润鹤的书房。她倒不担心雪地里留下脚印,毕竟这雪下了十几天了,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明儿个就盖上了新雪。百媚躲在书房旁边的松柏树下,不敢近一步,没人的地方雪积的很厚,走过发出咯吱咯吱地响声。她看见百里润鹤在书房的剪影,靠着窗台手上拿着一本书,很久没有翻页,一个高大的影子朝他说着什么,离得有些远,百媚听不清,只有影子一个人的声音。不多时,她转身离开,窗边坐着的百里润鹤偏了一下头看向外面。“公子?”
影子稍微提高了一下声调,百里润鹤似乎又反应过来示意他继续。百媚回到屋内,轻手轻脚的将身上湿了衣服脱下靠近炭炉烘干,用火钳拨动了一下炭火,溅出几颗火星。腊月里的京师,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若是没有那雪下掩埋冻死的百姓,看这银装素裹,粉妆玉砌的屋子,真是漂亮极了。大殿下府中,地龙烧的屋里暖暖和和。京师城外,苦寒,泥途尽冰,地冰如镜,行者不能定立,都民寒饿,死者甚众。赵璟坐在书房上座,左右两边是百里润鹤和当朝怀化将军林淮序。“这雪从上月底到现在,下了十几日,永州、宣州、郓州、商州受灾人数已经超过五个城镇,十几万人了。”
林淮序很是激动,“二殿下说是派兵去帮助灾民,实际上是将灾民和求助的折子强压下来!”
“那七殿下呢?”
百里润鹤到了杯茶给林淮序:“他可有动静?”
“老七近来吩咐人调动了许多银钱和粮食。”
赵璟缓缓开口。“看来他是准备捡二殿下的漏了。”
百里润鹤皱着眉头。“这事说是好办,也不好办,”林淮序说:“陛下已经拨了赈灾银去永州等地,我们只要等着二殿下瞒不住了就行,但是还有个七殿下在后面等着。”
“若我们接手,七殿下只要在人群中煽动民心,我们少不得要费功夫去安抚,”百里润鹤道:“生出不少麻烦。”
“那永州一块儿离京师有好几日的路程,我们刚出城门,下一刻说不定就是碰上雪灾,尸骨无存。”
林淮序将杯子推到百里润鹤面前,百里润鹤将热茶填满。“京师外出现了几波流民,想来老二是要遮不住了,”赵璟沉声说。“五日前,老四上了一道折子,说北苑的湖冻上了,今年的野味也少了。”
“四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林淮序问:“这时候哪还有心思想着野味呢。”
“他在提醒陛下今年的雪下了很久了。”
百里润鹤说着:“四殿下看的远着呢。”
“刑部的周光和归德将军邱恒第二天带着一队精兵出城了。”
赵璟从怀中掏出玉佩把玩,这是他的习惯,一想事情手中就要把玩什么:“怕是快了。”
“以如今的形式,只有大殿下去善后了,”百里润鹤说:“四殿下向来以闲散自居,七殿下有皇后护着。”
“这事办好了就是大功一件,七殿下会放着这好事?”
林淮序问百里润鹤。“没那么容易办,二殿下十分记仇,”百里润鹤说完看向赵璟:“这后头的事多着呢。”
此时,门房来报,陛下召见大殿下,三人相视一眼,点头别过。出门时,百里润鹤看着街上来往行人,平时快到年关,应是热闹非凡的,如今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轻叹一口气。“自古皇权争斗,苦的是百姓。”
百里润鹤靠在马车软垫里,将身上的狐裘拉紧了。百媚在二门耳房内,一口茶一口点心,翘着二郎腿等着百里润鹤归来,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晚膳的时候,他一般都是这个时候回府的。这百里润鹤惯会享受的,点心不是一般二般的好吃。“公子今日回来的早,还好书房已经烧起了地龙。”
她听见全叔跟百里润鹤说话,吓得从椅子上跳起,将手上的点心扔在桌子上,胡乱整理衣服,从后窗翻出去耳房,立在书房几尺远的回廊中。顺手抓了把雪洒在肩头和脚上,做出一副等了很久的可怜样子。“公子,您可回来了,阿宁等您好久了。”
待百里润鹤走近些,百媚低头说道。“等我做什么?”
百里润鹤打量她一番:“来还钱的?”
百媚一时哽住,想着纸条上内容,心一横,跪在地上,“阿宁在此等候许久,就是为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现在身子一好,就想着来报答公子的!”
“报答倒是不必,毕竟你是要付钱的。”
百里润鹤看着她,话锋一转:“等候许久?”
“你站在廊下,现在也没有飘雪,你肩头的雪是怎么来的?”
百里润鹤话中带笑。百媚心骂自己多做了这事,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趴在地上不说话。“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百里润鹤已经开始笑了:“你抬起头看看。”
百媚疑惑百里润鹤这话是什么意思,顺从的抬头看他。眼前是廊柱,百里润鹤站在她左前边,方阳的脸都憋红了也没有笑出声。丢人丢大发了,百媚连忙换到百里润鹤的方向趴好,头死死地埋在双手间,就让她冻死在外面吧。“起来吧,随我去偏房,外面冷死了。”
说着,百里润鹤大步跨过百媚身边,她仿佛听见了他们笑话自己的声音。百媚麻利的爬起来跟着百里润鹤到了偏房,他已经脱下了狐裘,坐在主位上,全叔和方阳站在旁边,还有丫鬟奉上热茶。她站在中间,显得多余又不知道做什么,只好深吸一口气,咚得一声跪在百里润鹤脚边,抬起他的腿就捏,把所有人惊得一动不敢动看着。“阿宁蠢笨,不知道做什么,公子好心收留我,我无以为报,今生今世就是公子的人了!”
百媚边说,手上捏腿就越殷勤。她感受到百里润鹤的僵硬。他的脚动了动,百媚余光看他放在椅子上的一只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公子,大殿下派人送来了一封信。”
还好这时门口传来小厮的声音,百媚连忙站到一边,不然她觉得下一刻百里润鹤就会把自己踢出门去。方阳将信恭敬的递给百里润鹤,百里润鹤读完信后看向百媚。百媚被他盯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既然你有这个心,就好好报答我吧。”
百里润鹤加重了报答二字,让百媚有种不能好好活着的感觉,马上就听见他说:“回去收拾一下,三日后,随我去永州等地。”
百媚楞了一下,全叔一手推着她出门,一手在门外做手势叫来丫鬟,又跟百里润鹤说:“老奴这就吩咐人收拾东西,并且给老家写信通传一下。”
百里润鹤点头道,“收拾些保暖轻便,这次去可是麻烦得很,多叫几个身手好的。”
百媚听着他们的交谈越走越远。庭院中空的雪越下越大,很适合埋葬尸骨。回到房间准备收拾东西,才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文心牵着她的手:“姑娘此次是在公子身边做事了,可也要照顾好自己。”
百媚回握文心的手,示意她放心:“定是能好好回来的。”
“我听说是随大殿下去救灾的,必是十分艰辛的,”文心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什么注意别冻着了,小心流民。百媚想起了千娇,每次出任务前,千娇也是这样说个不停。亥时,窗台处啪嗒一声,惊醒了浅眠的百媚。她等了一会儿,见文心睡得香甜,穿上衣服,将房门的锁轻轻合上,回到窗边推开窗户,一黑衣人裹挟着寒气进屋。“媚儿!”
黑衣人拍过身上的雪,紧紧地抱着百媚。“姐姐!”
百媚意识到是今夜是千娇来,高兴极了,拉着千娇坐到桌边,用手上的温度给她暖手。“本来是沐乔来的,我听说你要去永州了,不放心你,就央他换了一下。”
千娇拉着百媚左看看右看看。“姐姐,我好着呢,百里润鹤没有虐待我。”
百媚揽着她的手臂。“当时你被打的那么可怜,又在寒天里冻了那么久,叫我怎么不担心。”
千娇眼角含泪看着她。“我现在养的好着呢,姐姐,你就别担心我了,至少现在不用担心明日会不会死掉呀!”
百媚笑着跟千娇说。“呸呸呸,你才不会死呢,你个小祸害。”
千娇点着她的额头:“祸害遗千年。”
“是是是,姐姐说的是,”她依偎在千娇怀里,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主子点了几十人在你们到永州的路上守着,准备刺杀大殿下,重伤百里润鹤。”
千娇轻轻说道,百媚被惊在她的怀中没动:“你看好时机,要是大殿下没死,你就用袖箭补上。”
“那百里润鹤呢?”
百媚问千娇。“他不能死,主子留着他还有用,主子的意思是,你若没有取得他信任,可以用苦肉计。”
千娇说,并从手上解下一副精巧的袖中箭放在她手上。她坐直身体问千娇,“必须如此吗?”
千娇点点头,百媚看向她,千娇的眸中很是坚定。“我知道了,这样是不是说我还要在百里润鹤身边呆很久呀,”百媚抱千娇,头抵在她肩上:“我想回去,想和你在一起。”
百媚低声喃喃,“就算是以前那样的日子也行。”
千娇摸着她后背,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靠在一起,空荡的屋子中,仿佛世上只有她们两个人。百媚不知千娇是什么时候走的,醒来时已经在床上躺着,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地。文心已经在一旁将快要熄掉的炭火换掉了,新加进的银丝炭很快被点燃。百媚看着顶上的青色纱幔,想着自己要是苦肉计没使好,真的死了怎么办,想着想着笑了出来。弄得文心看着百媚直摇头,她一直觉得百媚被冻坏了脑子,才会不停地发呆,自己笑自己。